“笈者沐浴,換綵衣彩履。”沙本紀捏著尖細的嗓音,機械的主持著笈禮的流程。
可沒人給以謠沐浴,更沒有綵衣彩履,她站在盤龍殿外,臨時清掃出的一塊空地上。這一天,是她多舛人生中的重要一天。笈禮的意義也是對她人生責任,社會角色的重要提醒。
因此,以謠的心情格外激動,雖然笈禮舉辦的寒酸,參加者除了沙本紀,也僅有兩個侍女而已。
但畢竟是王族儀式,雖然沒得到黑王的重視,但流程還是要走的。
沙本紀對著空氣再次喊道:“請正賓落座,賓客入場。”
孤零的風,在盤龍殿的門外盤旋,捲起一縷塵埃。當沙本紀準備繼續主持時,突然,一個執事小太監拖著嘹亮的嗓音喊道:“王后駕到。”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在一眾侍女的簇擁下,緩緩走來。
只見她一身紅色金刺五鳳吉紗,服面上裝點著千葉攢金牡丹圖案,枝枝葉葉纏金繞赤,整個人像被黃金鍍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雖然人近中年,但中宮威儀,氣質上顯得十分華貴奪目。
她豐腴的手腕上戴著一隻藍田脂玉手鐲,輕靈中不失厚重。一頭青絲梳成華髻,華麗雍容,凜然生威。
“怎麼才這麼點兒人?”王后走到空蕩的大殿外,語氣中透露著不滿。
沙本紀和伴在以謠身邊的兩個侍女,急忙向王后行禮,以謠也微微欠身。只是沙本紀支支吾吾,不敢解釋人少的原因。
其實她心知肚明,以謠的身世能有個公主的身份就算是萬幸了,能活到現在也算不容易。可畢竟是王族儀式,這場面也太過寒酸了,要不是自已還有著那麼一點惻隱之心,恐怕以謠的上頭禮幾乎沒什麼人見證。
“唉!這孩子命真苦。”王后將一縷以謠頭上的秀髮挽向耳後,仔細端詳著以謠清瘦的臉龐,眼光中滿是憐惜。
“怎麼這麼早?時間到了嗎?”她隨後向沙本紀質問道。
“回王后,王上的意思是儘快辦完,麻鴻孛大人還在外邊等著吶!等公主這邊完事兒了,就馬上出發。”
“胡說,什麼叫儘快辦完?這可是公主的上頭禮,是我王族的重要儀式,豈能潦草敷衍?”
王后拉起以謠的小手:“怎麼說我也是你的嬸孃,就讓我來充當你的父母吧。”
以謠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面帶微笑。
王后嘆了一口氣,又自言自語道:“這孩子也聽不見,真是造孽呀!”語氣中帶著哽咽。
侍女給王后搬來了一把椅子,王后坐下後,沙本紀繼續主持。
“開禮!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介爾景福。”
“笈者就位。”
一侍女充當贊者,以盥洗手,攙扶以謠來到場地中央,面向南,準備向觀禮賓客行揖禮,可尷尬的是滿場都是太監、侍女,沒有一個賓客。
“王后,您看這…”沙本紀向王后請示。
“罷了,免了吧。”王后很無奈,她的到來並沒有改變儀式寒酸的事實。
“跪坐。”沙本紀繼續。
以謠隨後面向西正坐,侍女給她鋪了一張席子。由贊者為其梳頭,然後把梳子放到席子南邊。這每一步的流程都很考究,有王后在此觀禮,侍女們更不敢馬虎。
“賓盥。”沙本紀喊完,又仔細琢磨一遍,隨後又向王后請示:“王后,這賓盥環節,您看該如何做?”
所謂賓盥,就是正賓洗手做準備。正賓先起身,主人隨後起身相陪。正賓於東階下盥洗手,拭乾。相互揖讓後主賓與主人各自歸位就坐。
王后又搖了搖頭:“免了吧。”
“是。”
沙本紀繼續。
“初加。”
以謠隨後轉向東正坐,一侍女充當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沙本紀走到以謠正前方,高聲吟頌祝辭:“今公主以謠,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有司隨即跪下,為以謠梳頭加笄,然後起身,回到原位。
有司退下後,贊者隨即走過來跪下,為以謠象徵性地正笄。然後起身,並向以謠作揖祝賀。
流程進行到這裡時,需要以謠回房更衣,由贊者從有司手中取過衣服,去房內更換素衣襦裙。可以謠穿著本就寒酸,從來都是素衣打扮,況且今天更沒人給她準備新的素衣素裙。
沙本紀再一次向王后請示,卻沒想到王后突然就惱了,嗖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你們內務府是怎麼搞的?公主的上頭禮就這般草率?”
“王后息怒,是臣考慮不周。”沙本紀一肚子委屈,但總不能把國王牽扯進來,只好一個勁兒的向王后承認錯誤。
“你是司儀,剩下的流程看著辦吧,別再問我了。”王后也不再為難。
沙本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繼續主持。
“一拜。”
本來應該是以謠穿完素裙後,出來向來賓客展示。然後面向父母,行正規拜禮。這是第一次拜,表示感念父母養育之恩。
但流程簡潔,以謠只好就地跪下,朝東方鄭重的叩了一個頭。沒有父母、親人的見證,她只有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父母的思念感激。
出人意料的是,朝東方叩完頭後,以謠又面向王后,又朝她叩了一次頭。
靈動的雙眸裡,微微泛起了淚花。
這一幕讓王后也有些鼻酸,她急忙拿出絹絲手帕堵住鼻尖,輕聲的嘆了一句:“一晃兒都長這麼大了。”
“二加。”
以謠再次面向東正坐,此時需要正賓再洗手,再復位。然後有司奉上髮釵,正賓接過,走到以謠面前高聲吟頌祝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但剛才看到王后已經發火了,沙本紀也不敢再去觸那個黴頭,只好自已去充當正賓的角色。
緊接著,贊者為以謠去發笄。有司跪下,為以謠重新簪上髮釵,然後起身復位。
贊者再幫以謠象徵性地正髮釵,並向以謠作揖。剩下的還是需要以謠回房,更換相配套的曲裾深衣,這個流程被沙本紀自作主張免了。
“二拜。”
原本以謠著深衣出來後需要再次向來賓展示。然後面向正賓,行正規拜禮。這是第二次拜,表示對師長和前輩的尊敬。
但這次以謠卻面朝南方,深深的叩了一個頭,那是秦伯雷離開的方向。
“三加。”
流程可以簡潔,但頌詞絕對不能免,沙本紀高聲吟頌:“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三拜。”
雖然沒有錦繡禮服、豪釵金冠。但以謠面向盤龍殿的殿門,鄭重的行拜禮,這是第三次拜,這次是表示傳承王族使命,報效國家的決心。
看著以謠堅決的模樣,王后的心微微悸動,情不自禁的感慨起以謠的遭遇。
“置醴。”
因為內務府根本沒有準備酒席,沙本紀在喊完置醴後,又匆匆喊道:“醮子。”
以謠接過有司遞過來的一杯水,跪著把水撒些在地上作祭酒。本來是連水都沒有的,直到王后的到來,沙本紀才跟侍女使了一個眼神兒,臨時現湊的。
以謠隨後持‘酒’,象徵性地沾嘴唇,再將‘酒’置於地上,再次叩拜。
“字笄者。”沙本紀朝王后偷瞟,壯著膽子說:“王后,這個您來吧。”
王后略加思索,隨後說道:“安。”
字笄者,說白了就是給以謠取字。這件事本來應該父母來做,而這裡只有王后身份最高,而且還是以謠的嬸孃,理應由她代取。
等上頭禮結束後,以謠將被送到伯克努國和親,而給她取一個安字,是希望她以後的生活能夠平安,算是自已的一個願景。
“聆訓。”
這個環節,仍由王后代禮,她起身緩緩走到以謠面前,剛要說話,卻慚愧的哽咽住了。
若不是自已的丈夫篡奪了王位,這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遭遇。可現在又怎樣?還不都是虛空,雖身處極位,那些白日黑夜裡無限的寂寞,讓她感受不到絲毫快樂。而現在要讓她充當父母的角色,對以謠進行教誨,她實在張不開嘴。
“免了吧,反正我說什麼她也聽不見。”王后有些失落。
“笄者揖謝。”
以謠朝王后深鞠一躬,她在心裡感激王后的到來,不管將來如何,她在心裡一直念著王后對自已的好,哪怕這種關愛是殘缺的、是憐憫,這也是她在人世間體會到僅有的幾分溫度。
“禮成。”沙本紀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若不是王后的到來,儀式早就應該結束了,現在他終於如釋重負。
“把明月珠拿來。”王后吩咐侍女。
不一會兒,一個侍女捧著一個盒子,裡面裝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明月珠,熠熠生輝。
“孩子,這是送你的禮物,拿著吧。”
以謠將手向後一背,一個勁兒的搖頭。十五年來,她沒碰過王室的任何一件東西,這是她的執念,也是她的底線。
寒酸的上頭禮潦草的結束了,雖充滿敷衍,但對以謠來說卻是一個標誌。
就在以謠推脫王后的饋贈時,紅堡外傳來了高亢的交響樂,聲音如銀瓶乍破,珠玉飛進。那感覺如潮水奔騰而出,奇妙的旋律,迴響在紅堡的上空。
以謠的拒絕讓王后更加內疚,物質的彌補癒合不了心底的慚愧,她目送著以謠登上了和親的馬車。
“這孩子的心真硬,連頭都沒回。”她小聲嘀咕著。
整個王都的角落,全部迴響著交響樂的旋律,以謠坐在馬車裡,終於綻放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