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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水落

天光熹微,霜露沉沉,清晨的風裡裹著一絲涼意,一轉眼,已是立冬了。

劉知的死倒像是落入死水潭石子,激起了層層的漣漪,攪起了長安城的又一場風波。

姚既之作為僭越律法陷害朝廷官員的人,已被錦衣衛逮捕了去,風水輪流轉,這一次為了撇清同姚既之的關係,賀黨一派的人竟也安靜了許多。

“放我出去!劉知的死分明是皇上的主張,你們憑何要抓我!”

獄裡姚既之不甘地嘶吼著,卻無人理會他的申訴。

宇文顥冷笑了聲,無情道:“姚大人,你陷害朝廷官員,現在又要將這髒水潑到皇上身上,你好大的膽!”

姚既之目眥欲裂,此時此刻,他只是一枚棄子,又怎會有人在乎一個棄子的想法。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沒有皇上的允諾,給姚既之十個膽他也未必敢逾越法律殺死一個罪臣,何況他自己還是刑部的尚書。

可是那又如何,誰敢給皇上無端扣一個罪名?他們不清楚皇上想要了劉知的命的目的在哪兒,但是既然姚既之被無情拋了出來,他這輩子已經是完了。

眾人慼慼,先是劉知無故被害,又是姚既之入了牢獄,帝王權衡之術的無情殘忍可見一斑,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被丟棄的會不會是自己,一時間,朝廷裡沉寂了不少,兩黨間的爭鬥也暫時偃了下去。

或許這才是蕭穆想要的效果,不過犧牲了兩個官員的性命,換了朝中權利的一時平衡,反正大周疆土人傑地靈,人才輩出,沒了這兩人,也總會有後生彌補空缺。

蕭穆閱這近日大臣呈上的奏摺,寥寥看去,已經少有人再報廢儲之事了,連平日裡一向力挺五皇子為儲的賀洵,也偃了聲息。

蕭穆臉上無甚表情,旁的公公揣度著他的心思,工為了句:“還是陛下英明,既打壓了燕景王的勢力,又牽住了賀洵那幫人,現在朝廷上下誰還敢妄議太子殿下的事兒?來日啊,等殿下大臣,不定要怎麼感激陛下呢。”

蕭穆受著太監的奉承,言語中卻不怒自威道:“這些人在朝中安逸久了,倒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敢妄議正統,不整治整治,以後這江山都該改名換姓了。”

那老太監應承著:“陛下說的是,就該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

正說著,外頭有人來報:“陛下,太子殿下從雲州城寄來了信,說是查到了軍糧貪汙案的背後真兇,還勞請陛下過目。”

旁的老太監走過去接了信,又雙手奉給了蕭穆。

蕭穆接了,草草看了眼信中所說,面色忽然沉了沉。

原是姜拯和蕭謹猜測這背後主使可能與貴妃或是封誠安有關以後,便順著這條線索查了下去,沒想到還真在謝崇諳府上搜出了同封誠安往來的信件,大致說的是封誠安欲保五皇子繼位,礙於燕景王的勢力,便設計了這麼一出貪汙之案,封誠安許諾來日若成必少不了謝崇諳的榮華富貴和坦蕩仕途。

蕭謹兩人前來查案時便從錦衣衛調派了人手,在搜獲到這些信件時,便即刻將謝崇諳捉拿下,在一番審問之下,謝崇諳不堪重壓,竟全招了,指認是貴妃同封誠安聯合設局誣陷的劉知。

而那一批軍糧,也確確實實被他們貪汙下來變賣成了錢財,在這饑荒之年,米價上漲,他們憑著貪下的糧食賺了一筆橫財,府上賬本里的出入寫的明明白白。

與此同時,宇文顥、紅袖閣私下裡派人探查此案的探子也傳回了訊息,不只是雲州城的謝崇諳,包括燕雲關的柳青、允州的周丼烽、津州的章存琮等自長安至北疆的許多地方官員都私下裡勾結了封誠安,參與了此次的貪汙重案。

而宇文顥仔細對了戶部以及劉府的收支賬目,那批軍糧從撥出一直到抵達北疆,戶部賬目上所記的皆是沒有作假的,也就是說,劉知當真是被冤枉的。

蕭謹寄回京的信裡如實寫著——

父皇,見字如晤。兒臣同姜成瑜假借出遊尋訪之名,實則是為了探查貪汙軍糧一案,現如今兒臣已查實貪汙案是封誠安一等人從中作梗,人證物證俱在,還望父皇將其繩之以法,替劉知大人沉冤昭雪,還朝廷賢臣一個清白和公道。

與蕭謹的這一封信一同寄來的,還有謝崇諳簽字畫押的罪證。

“好,好啊。”蕭穆話中帶著怒色,直叫旁的人大氣不敢出:“朕自即位以來大力推行戒奢從簡之政,竟還有這麼多人枉顧律法,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這等齷齪之事!”

蕭穆震怒,嚇得尚書房裡的下人跪倒了一片,那老太監亦顫顫巍巍地勸:“陛下,龍體貴重,還請陛下息怒啊!”

原以為只是有人為爭個儲君之位刻意栽贓陷害太子黨的劉知,不想竟有這麼多人參與其中,蕭謹既是他親自立的太子,他們這麼徇私枉法,可不就是沒把他這個一國之君放在眼裡麼?

蕭穆氣極,當即下了口諭:“傳朕諭令,叫宇文顥速速將封誠安以及同貪汙案有牽扯的所有人捉拿歸案!貴妃封芷蘭,勾結外臣,殘害忠良,德不配位!即日起,貶為婕妤,打入冷宮!”

那太監接命便要去了,蕭穆卸了口氣,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又把人叫了回來:“傳朕口諭,叫中書尚書宋逸擬旨,追封劉懷谷為忠文公,昭雪天下,將其遺像移入凌雲閣。”

蕭穆仰嘆一息,遠處天邊墨雲連山,西北風席捲過長安的街,風雲動盪,不知今年的冬日會何其艱難。

承乾宮裡,又是一番翻雲覆雨,接了旨意的女官領著眾人同封芷蘭對峙著,金石玉器碎了一地,封芷蘭頭上珠釵凌亂,胭脂粉黛也遮不住她面下的錯愕同怒火。

“你們這是做什麼?以下犯上,可是死罪!”封芷蘭拔了頭上的釵子,直指著面前的女官,身後護著幼子蕭辰,喊叫聲尖銳刺耳,哪裡還有平日裡貴氣矜傲的模樣。

女官如實稟著,語氣裡沒有絲毫怯意:“封婕妤,你勾結外臣,陷害忠良,罪不容恕,奉皇上之命,已被打入冷宮,請跟我們走吧。”

封芷蘭眼底盡是驚恐,她喊道:“你們別過來!什麼婕妤?什麼勾結外臣?一派胡言!定是有小人在背後陷害本宮!都給本宮讓開!我要去找皇上問清楚!”

封芷蘭被一眾人攔了去路,女官一揮手,身後的人一擁而上,架著封芷蘭走著,毫無波瀾的聲音徹底破了封芷蘭最後一絲希望:“證據確鑿,封婕妤還想狡辯什麼?皇上可沒空聽你胡編亂造。”

另一邊,封誠安也同樣在一聲聲冤枉的喊聲中被錦衣衛的人帶走,姚既之、封誠安、謝崇諳一干人都被定了罪,賀洵為了避嫌,稱病告假在府中待了幾日,貴妃一派的人被打擊了個徹底,連著安分了多日。

追諡劉知的聖旨緊跟著下來,劉知冤死在獄中的事兒算是告了一段落,佞臣囂狂攪風雲,忠良魂斷嘆千秋,世人唏噓,皆已是後事。

劉亦然仰看著陰雲密佈的天,風瀟瀟兮,捲走賢良冤情,卻帶不走還在世上之人的遺憾。

輕舟已過萬重山吶,可惜斯人已逝,只留了一個虛無的諡號而已。

身後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劉亦然回頭看去,是宇文顥。

“前人以血軀鋪路,我們更應好好往前走才是。”宇文顥隨口出言安慰了句。

劉亦然苦笑,同宇文顥一道往回走著,他笑說:“柏舟兄,父親能沉冤昭雪多虧了有你,往後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吩咐,在下定當在所不辭。”

“哼,都是些官場話,二公子想謝我,不如拿出些實在的。”宇文顥冷冷答了句。

劉亦然一頭霧水,他只當是宇文顥拿他玩笑,無奈地應著:“柏舟兄乃是正四品官員,想來也不缺那些個小財小物,如今我一貧如洗,還真不知有何物能拿來報答的,柏舟兄還是莫要取笑我了。”

宇文顥突然停了腳步,他身量高,步子也快劉亦然幾步,驀然一停,差點叫劉亦然撞了上去。劉亦然跟著停了下來,偏頭疑惑地看著宇文顥。

誰料那人卻突然轉過身來,兩人本就站得近,宇文顥往前一湊,兩人面龐就快貼了上去,劉亦然呼吸一滯,只聽宇文顥取笑道:“我看二公子資質不錯,長得也俏,不如以身相許瞭如何?放心,我必不會虧待了二公子的。”

劉亦然語噎,他聽著宇文顥近在咫尺的喘息聲,沒有閃躲,只一笑,抬起竹扇輕輕抵在了那人的胸膛上,應答著道:“那恐怕是要拂了柏舟兄的興了,我不喜男風,不如柏舟兄還是另尋他人吧。”

宇文顥亦沒有退讓,眼底情緒晦暗:“那如果我說我要強搶民男呢?”

劉亦然迎著他灼灼的目光,笑意不減:“不知在下有哪裡讓柏舟兄這麼喜歡的,但是柏舟兄正人君子,想也做不出強搶民男這等事兒吧?”

宇文顥嘴角勾著一絲邪笑,他沒做糾纏,直起了身,兀自向前走著,邊說道:“哈哈哈哈,好,不愧是二公子。”

劉亦然聽不出他話裡是諷刺還是別的什麼,他怔在原地,只道宇文顥確實是個怪人。

前面那人卻像是有所感應般,他回過身,涼涼說了句:“二公子,有句話你說錯了,我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這天看著快下雨了,二公子還不走,是等著在此煲雞湯麼?”

劉亦然回神,無奈笑了笑,抬腳跟了上去。

貪汙案了結,蕭謹同姜拯也該啟程返京了,馬車上,蕭謹垂頭昏昏欲睡,姜拯卻抬頭看著車窗外,不知在沉思些什麼。

蕭謹提了提精神,他順著姜拯的目光向外看去,沒見著什麼特別的東西,便又將目光移了回來,不解地問:“成瑜,案子結了,你可是大功臣,怎麼還這麼愁眉苦臉的?”

姜拯回神,他關下窗戶,搖了搖頭道:“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好像這案查得未免太輕鬆了些。”

蕭謹拋了個橘子給姜拯,面上嬉笑著寬慰他道:“你就是憂慮得太多了,謝崇諳都親自簽字畫押了,還能有什麼錯?別想那麼多了啊。”

姜拯卻還是憂心忡忡地剝著橘子,直把自己的疑慮像蕭謹和盤托出:“殿下,這案子錦衣衛查了那麼久卻一無所獲,偏我們來了就輕而易舉地結了,你不覺著屬實是太蹊蹺了些嗎?就好像有人刻意把線索擺在了我們面前似的。”

蕭謹卻渾不在意的樣子,他翹著腿,沒個正形,沾沾自喜道:“那也得虧了本太子的聰明才智,若不是孤辨認出了那幾顆翡翠珠子是貴妃的,哪兒能那麼快就猜到此事同封誠安有關呢?孤看你啊,就是單純的想多了,吃了橘子就睡會兒吧。”

聞言,姜拯也沒再糾結什麼,只當是自己多慮了,或許他們真的只是運氣好而已。思及此,姜拯不再去想別的什麼,閉眼小憩了會兒。

待姜拯閉了眼,蕭謹也收了臉上的嬉笑,他蹙眉沉思了起來,姜拯說的不錯,他們這案查的,屬實是太簡單了些。

好像所有蛛絲馬跡的設計都是為了他的出現而鋪墊的一樣,從私心上來講,封誠安確實更想要蕭辰繼位,但是犯不著冒這麼大風險就為了要一個劉知的命。

蕭謹看著姜拯的睡顏,心下驀然一軟。背後這錯綜複雜的勢力牽扯的太多,說不定封誠安也只是丟擲來的一道幌子,真正的幕後之人還在縱觀全域性,操控一切,他怎麼會捨得讓單純的姜成瑜被捲進朝廷權力的爭鬥?

蕭謹向後靠在了馬車壁板上,眼裡閃過一絲狠決。朝堂風雲瞬息萬變,今日劉知、封誠安可以作為被權力捨棄的棋子,來日便可能是無辜的其他人。

但無論是誰,最後犧牲的那人絕對不能是姜拯。

馬車輕輕顛簸了下,姜拯悠悠然轉了醒。蕭謹收了收心思,笑說:“沒事,再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