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燭火搖曳,殿內影影幢幢,半明半暗的光線投射在兩人臉上,一片朦朧。
黎江言坐在紅木雕紋圓桌後的椅子上,臉色有些慘白,他一隻手將劍按在桌上,垂著眸子,面容冷峻,仔細分辨著傳入耳中的任何細微聲音。
沈予鹿坐在床邊,有些無奈,她真怕他就這樣失血過多而死了。讓她好好想想現在能說什麼來打破這靜默的氛圍。
就在沈予鹿默默思忖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很輕的磕碰聲,似乎是鬆動的瓦片被踩動的聲音。
沈予鹿心有些發涼,黎江言的危機警報仍沒有解除,難道還會有事情發生?
黎江言滿眼警惕的盯著門口,將劍斜持在胸前,起身欲去外面檢視。
不行,無論外面是哪一方的人,他出去就都不一定還能回來。
“陛下,臣妾出去看看。”沈予鹿定了定心神,雙手交握著從床上站了起來,“最近流雲殿老有野貓出沒。”
沈予鹿步伐緩慢的走到門邊,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雙手一同使勁,推開了殿門。殿外只有壓抑的風聲,宛若一頭野獸捕獵時的渾濁喘息,剛才聽到的瓦片聲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月亮灑下的灰白色光下,不遠處的宮瓦上空空蕩蕩的,沒有絲毫異常。“那剛剛是什麼聲音。”她疑惑的喃喃道。
沈予鹿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周圍,“喵——”一聲長長的貓叫傳來,通體烏黑的貓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輕巧的在房簷上行走著,在走到黎江言剛剛掉下來的位置時,貓爪下的瓦片發出了咔嚓聲。
看來是剛剛黎江言掉下來時把瓦片踩鬆了。
沈予鹿退回房中關上了房門,黎江言正站在門後,身體緊繃,是一副一發現問題隨時準備出手的模樣。
“我說對了,果然是貓,還是一隻黑色的貓。”沈予鹿看著黎江言,露出了兩人相見的第一個笑容,唇邊的小梨渦淺淺浮現。
黎江言一愣,眉間覆蓋著的冰霜稍微的融化了一些,在溫暖的燭光下,冷峻的輪廓竟顯得有幾分柔和,像是天山最高峰的皚皚白雪中開出了柔嫩的雪蓮花。
“警報解除,警報解除…恭喜少女你完成了第一個支線任務。”寅子興奮地說。“看來這種支線任務還是很簡單啊。”
沈予鹿默默嘆了口氣,在心中回道:“小笨蛋。”
“?”寅子小小的腦袋透露著大大的不解。“剛剛你讓我從流雲殿後面斜著衝向目標時,我還是你的小乖乖,現在我就變成小笨蛋了。嗚嗚…,我不想理你了。”
在寅子看來,這場危機已經結束了,可沈予鹿覺得這也許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沈予鹿在剛剛發現,她一開始的想法錯了,如果沒有她的存在,脫劇者應該不是在養心殿下的手,而是尾隨在黎江言身後,趁他虛弱時,直接對他狠下殺手。
剛剛的貓不僅沒有打消她的疑惑,反而更加確定了她的猜測。
貓出現時警報仍在,她回屋後,警報解除。這中間發生了什麼讓一場針對黎江言的殺機於無形中化解?畢竟黎江言總不能是被那隻貓解決的吧。
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那隻貓是隱藏在背後之人的掩護,在她推開門時,那個人就躲在不知道哪個陰暗角落裡偷偷看著。
只是有一點,沈予鹿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既然可以殺了身受重傷但仍有反擊餘力的黎江言,那再多加一個她又有什麼區別,難道是怕她喊侍衛?
一聲悶哼打斷了沈予鹿的思緒,在重傷下黎江言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他吃力地扶著一旁的牆壁,血的腥香在房間裡瀰漫。
沈予鹿忙走上前去,把他扶住,才剛剛握住了他並未持劍的手臂,就聽他重咳了兩聲,隱約血跡從嘴角滑落,聲音沉悶像是從胸腔中震出來的。
黎江言的整個重量都傾斜在她的身上,沈予鹿有些招架不住,歪歪的向一邊倒去,她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想攬住黎江言的肩頭,在慌亂間,她的手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胸口,只覺一股粘膩溼意,若不是玄色衣衫,只怕早已是大片血汙了。
沈予鹿忙把手縮回,放到本來打算放的地方去。
黎江言強撐著跟著沈予鹿的步伐,可每走一步都可以感覺他帶著痛苦的喘息,他被扶著的左手在兩人腳步搖晃間碰到了沈予鹿的手,沈予鹿只覺得這應是冷玉雕刻而成。
短短的幾步路竟是如此遙遠。二人步伐蹣跚地走到床邊,沈予鹿攬著黎江言坐下。
黎江言高了她一頭,低頭望去,為了更好的使力,沈予鹿的嬌軀緊緊的靠在他的懷中,一頭烏髮早已如雲般散落開來,滑落到他的手上,溫潤的涼意。
不受控的,他的目光劃過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潔白似雪的香腮,紅潤如海棠的唇,最後落在微微露出的纖細鎖骨上,呼吸一緊,霎那間,耳垂綻開朵朵紅梅。
“陛下,你的傷……”沈予鹿似無所覺,只一臉擔憂,眸中浮現一層水光。
黎江言看著眼前少女的臉龐,心中微微一動,“無事。”頓了頓,他又說道:“為何這麼晚還未睡?”
來了來了,皇上的審問終於來了。
“我,臣妾初入宮中,思念家中父母,難以安眠,剛剛正在望月,陛下就……”沈予鹿抬頭微露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一片靜默後,黎江言嗓音響起,帶著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今日之事事關朝政,無需多問,更不可告知他人。”
沈予鹿在心裡淺笑,這個開局還可以,他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沒有在她身上發現什麼疑點,可以再觀察觀察嗎。
這也很正常,畢竟今晚一切事發突然,他做的所有事都沒有事先佈置,又怎麼會覺得有人可以在這所有隨機的亂麻中抓住自已想要的那根絲線呢!
但如果她是在別的地方發現的他,問題就多了,別說走下面的劇情了,都可以準備直接再開一局。
黎江言額前的發已經有些溼透了,貼在臉上,愈發顯得面色蒼白如宣紙,唯有眼角透著一股不自然的嫣紅,在他那張年輕俊美的臉的基調下,只覺觸目驚心的冷豔。
“你這裡可有乾淨的白布?”黎江言的聲音有些低沉,原本若星之海洋的眸光,已經開始被黑色吞噬,變得點點爍爍。
沈予鹿瞥了瞥他的傷口,開始有點擔憂,不會逃過了追殺,最後卻死在了傷口的後續處理上。
她趕忙拎起裙襬,跑到黃花梨雲紋頂箱櫃裡翻找起來。
乾淨的白色的布,沈予鹿在心裡默唸。
這個裙子是白色的,但是上面繡著凸起的雀鳥刺繡,用這來包紮傷口,真的會不會造成二次傷害?
她把裙子往旁邊一扔,這真的可以做到嗎?在一個宮妃的衣櫃裡找一件什麼裝飾刺繡都沒有的白裙子。
沈予鹿的眼睛一亮,是了,身為妃子的沈予鹿沒有,但她有啊!
“寅子,我要那件活動送的素白長裙。”
“叮咚,您的裙子已送達。”
沈予鹿的指尖似那花托,攏不住潔白素靜的花苞,它漸漸地綻放開來,雪白的花瓣擺出聖潔的姿態。但沈予鹿忽視了這幅美景,她一把拽起長裙,匆忙地掠過屋內青煙嫋嫋的香爐,跑回了黎江言身邊。
黎江言已經褪去了外衫,裡面的雪白綾緞裡衣更是早已被血跡浸滿,沈予鹿走過來時,他正撩開他的領口,順著手臂把裡衣褪了下來。
那人黑髮披散在肩頭,沾滿血跡的裡衣與玄袍堆在腳邊,點點血跡滴落在錦被之上,往上看去,男人寬闊的胸膛、精瘦的腰腹,修韌勻稱的身軀映在對面的梳妝鏡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上傷疤不算少。明明生在高貴的皇家,流著金貴的血脈,身上的傷口卻堪比於邊疆作戰的戰士。
而最顯眼的就是現在所受的傷。那道劍傷刺在他左胸的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在他身軀上留下了猙獰的傷口。
黎江言從沈予鹿手中接過白裙,從下往上撕成了一條長長的白色布條,似是過大的動作扯到了傷口,他緊抿著唇瓣,側臉冷汗涔涔。
“朕以後賠你。”
他從散落在一旁的衣服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罐,沈予鹿猜測這應該就是宮中秘製金瘡藥,據說效果奇好。他開啟藥瓶,往傷口撒上藥粉,但傷口被血汙覆蓋,藥粉沒有辦法並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看來該她出手了。
沈予鹿一把按住他已不帶一絲溫度的手,“讓我來吧,陛下。”
黎江言側臉看她,剛剛被嚇得站在一旁的小姑娘,現在眼睛閃著擔憂期冀的光,在這個光的照耀下,整個眉眼顯出驚人的明媚,讓他全身透骨的寒涼感受到了幾分暖意。
沈予鹿吸取剛剛的經驗,先小心地用布條擦拭掉傷口旁的汙血,她溫熱的手指輕輕從他的胸膛擦過,冷與熱的交織,黎江言的上身猛地一僵,只覺剛剛接觸的地方有些發燙,他強迫自已放鬆下來。
沈予鹿一臉認真的擦拭著汙血,在她面前,黎江言光裸的上半身,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白,讓她老是聯想到行於黑暗的血族,不詳的死亡。
沈予鹿在一團長條中找到一團比較小有些方正的布,把藥撒上去,眼看汙血都被白布帶走,新鮮的血液從傷口流出,她迅速將撒著藥粉的布對準傷口,敷了上去,鮮血一點點溼潤了她手中的白布。
黎江言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個藥見效快,也疼得厲害,他死死忍耐著不從喉嚨中發出呻吟,一絲血絲順著嘴角滲下,唇色已慘白無比手指微微發抖,。
在劇痛的折磨下他的力氣一點點流失,頭無力的垂落下來,落在了沈予鹿的肩膀上。
兩人皆是一驚。
黎江言清醒了些,身體微微動作想要直起身,帶動著身上的白布跟著晃動起來,傷口被拉扯著。
沈予鹿有些無奈,她騰出一隻手繞過他的胸膛輕柔的把他按了回去,趁機摸了摸他的頭髮,“陛下,你別動了。”
黎江言沒有出聲,沈予鹿甚至沒有感覺到肩頭有什麼重量,只能感覺到耳邊傳來他剋制的有些灼熱的呼吸聲。
黎江言頭垂著,唇邊就是眼前女子脖頸,一顆鮮紅似血的小痣懸於頸上,更顯得肌膚白皙細頸修長。
她應該已經洗漱過了,看起來未施粉黛,未戴珠翠,只一身翠紗,雖素淨卻不掩姝色。
沈予鹿拿起放在一旁的白布條,開始一圈圈繞著傷口纏繞,她這會兒才仔細看了看這傷口,應該是黎江言被刺後,立刻將執劍之人推了開來,所以這傷口並不算特別深,只是看起來血肉模糊有些嚇人。
這會兒,纏好繃帶後,洇出的血只堪堪浮了傷口上方那一小塊布條,便不再擴大自已的領土,看來,這血是差不多止住了。
傷處理好了,那現在就有一個新問題,他們兩個人怎麼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