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都兩天了,也差不多了,只要你服個軟,姐姐我啊,就馬上讓你出來,到時候別說吃的喝的,”老鴇用手帕捂了捂臉,曖昧地吃吃笑著,“還有更快樂的遊戲等著你呢。”
沈予鹿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發出了笑聲,連忙看向黎江言,果然他眼神冷了下來,臉色難看。
“你快說兩句軟話,讓她趕緊進來,一直在這裡待著也不是個事兒。”沈予鹿朝門外努了努嘴,外面的女人還在不停地說來說去。
他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身上散發著宛若夜風捲起碎雪,沾到人身上,寒意直入骨髓的冷。
沈予鹿在房間裡踱了踱步,想到了一個符合這種情況的話語,“你就說,姐姐,我餓,”她走到他面前,綻開笑,“怎麼樣?這四個字?”
“不—”
“小郎君,你說什麼?”外面的聲音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那張臉更靠近門上面糊著的麻紙,想要看清裡面的動靜。
“快快快,”沈予鹿戳了戳他的腰,在一旁催促著,“出去最重要。”
他深吸口氣,垂著眼,餘光微微落到沈予鹿臉上,臉頰燙的宛若火燒,“姐姐,”後面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寒冰化為溶溶春水,順著河道緩緩流下,沿岸的桃花依次綻放開來,宛若十里丹雲,千尺彤霞,沈予鹿一時被塞入她眼的紅色迷住了眼,沒有抵抗住這份美色,屋外的聲音在她的失神中如火苗般熄滅。
“我們要走了。”他說。
“什麼?”她驀然抬起眼。
黎江言示意她往門口看,不知是好奇驅動,還是慾望驅使,老鴇掏出了鑰匙,嘩啦啦地一大串鑰匙相碰撞的聲音宛若宮廷相疊時的青花白瓷圓盤,清脆悅耳,緊閉的大門在他們眼前寸寸開啟。
老鴇的臉隨著開啟的門緩緩出現,就像是童話裡想要阻止王子公主在一起的巫婆,嗯,還是一個很富有的巫婆。沈予鹿掃了眼她手裡的一大串鑰匙,必須承認,她現在眼睛有些發熱,想來是嫉妒的怒火。
古代女子出嫁時,家境殷實的父母往往會從女兒牙牙學語時,便開始給她備好嫁妝,衣桌櫃箱、四季衣服、珠寶首飾等等,當然厚厚一沓的銀票與地契更是必不可少,沈予鹿下定決心,等她回去,一定要好好在原主帶來的一堆東西里好好翻找翻找。
在她在這邊暗自思索時,老鴇已經扭著腰走到了屋中間,眼中的驚豔擋也擋不住,伸手想要摸他的臉,“還好我那天攔住了黑老六那個傢伙,不然讓他把你的臉毀了,或是弄瘸了,不然那可真是明珠彈雀,得不償失了。”
黎江言唇角露出一絲冷笑,風聲過耳,已擺好架勢,手掌兇狠地襲向老鴇的臉面,將她打倒在地,接著,雙手化掌為爪,掐住了她的咽喉,一切發生不過短短數秒。
“大爺饒命。”
不愧是在青樓裡混了大半輩子的人,見風使舵、阿諛奉承、不吃眼前虧等品性在這一刻顯示的淋漓盡致。
黎江言放鬆了手上的力道,一直壓抑在內心深處的焦急與急迫流露了出來,“明瑜在哪?”
“誰?”
“跟我在一起的小孩子。”
“哦,那個小孩啊,”老鴇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心虛地瞟了他一眼,“我沒買下來的人,自然是被黑老六帶走了。”
“黑老六人在哪?”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四處奔波,居無定所,只是用迷煙弄到足夠的小孩後來我這賣些錢。”
黎江言的手從老鴇的脖頸滑落,目光低垂,多了些難以形容的東西,似悲傷也似疲憊,讓人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沈予鹿有些心疼,趕緊湊過去環抱住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吧,出去後,相信找到明瑜只是時間問題。”
黎江言雙眸閃過光芒,一如劃過天際的流星,雖短暫卻璀璨奪目,“你說得對,母妃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拽起跪在地上的老鴇,往門外走去,語速快了幾分,“秦淮樓有後門嗎?”
“有有有。”
“指路。”
在老鴇的帶路下,以及沈予鹿憑藉無人能看到她,探查前方道路得來的樓內守衛的敵情下,幾人沒有驚動什麼人就走到了後門。
秦淮樓的後門有兩個守衛,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酒吃菜吹牛,酒意上頭,兩人的臉都紅的跟猴屁股一樣。
黎江言拉著老鴇從暗處走到了桌上油燈光照所及之處,“讓他們把門開開。”
那二人酒意一下被嚇退了大半,老鴇被扣在一個容貌清雋的少年手中,那一雙倒三角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你們兩個沒聽到嗎?把門給老孃開啟。”
“是,是。”兩人慌亂地直起身,桌上的酒杯都被劇烈的動作弄起的震動翻倒在地。
門開啟了。
外面射進來遙遠的、微弱的光芒,就像是天將破曉,升起的曙光,雖只有一絲,卻能衝破晨曦的薄霧。
“跟不上跟我說。”在走出門檻時,沈予鹿的耳邊傳來黎江言低柔的嗓音,她忍不住摸了摸耳垂,想要拭去沿著耳垂升上來那份的麻意。
眼看他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沈予鹿一手拎起裙襬,追著他跑了幾步,黎江言餘光注意到了,不動聲色地慢了步伐,讓她很快與他齊平。
齊平後,沈予鹿一把抓住他在她身旁的骨節分明的手,在他扭過臉來時,舉起晃了晃,笑顏如花,梨渦輕陷,“這樣,就不會丟了。”
身後,幾個男人的聲音與腳步聲攪成一團,交錯成夏天蟬鳴般的聒噪,越逼越近。
黎江言回眸看了一眼,秦淮樓的守衛已經從前院趕了過來,粗略看去便有十數人之多,個個膘肥體圓,他們兩個與之相比實在是勢單力薄,他回過頭,深深看了沈予鹿一眼,反手握住她的手,帶著她朝那抹光奔去。
衣袂翻飛,雪青色與水藍色交織在一起,宛若枝幹上開滿了一朵朵淡藍的鳶尾花。
光越來越近,人也越來越近,只是光的距離更遠,遠到讓人無望。這副場景倒和那兩個太監追趕時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這裡沒有門能讓他們躲進去了。
“寅子,對黎江言使用無形之物。”沈予鹿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自已的道具,可以在一分鐘內讓使用者無形,雖然不知道黎江言能不能用,但是,沒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這,”寅子有些為難。
“怎麼了,不可以嗎?”
褐色衣服男人已經追到了他們身後。
“也不是不可以,道具的使用權在你。”
“那就趕快用啊!”
褐色衣服的男人追上了他們,把他們團團圍住。
“在過往世界裡進行穿梭本來就用了一個道具,如果在道具之中再使用道具,可能會引起不可預測的變動。”
“會有什麼影響?”
“會對穿越的時間點產生影響,本來確定的一些關鍵節點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波動。”
沈予鹿思索了一下,也就是說她可能會去到黎江言過往世界中的一些不那麼重要的時間,沒法看到他過去完整的故事。
行吧,也算能接受。
“使用無形之物。”
一道清風柔和地吹拂起了黎江言的發,在他身邊縈繞,身邊步步緊逼的褐色衣服男人們在原地失去了他的身影,面面相覷,
隨後像見了鬼似的叫著跑離了這裡。
黎江言明白了什麼,看向她,“這是你的法力嗎?”
“算是吧,”熟悉的眩暈再次傳來,沈予鹿慢慢鬆開手,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我要走了,記得想我。”
在最後一秒,她看到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卻只碰到了空氣,一雙眸子怔愣又不敢相信地盯著她漸漸消失的地方。
沈予鹿無奈地想,完了,這次在他心裡不會要變成一個騙子了吧。
但很快她就沒有辦法再去擔心這個問題,這次的眩暈真的有點久,久到離譜,她甚至覺得有點像無數只蜜蜂鑽進了她的腦海裡,天旋地轉。
“寅子,我謝謝你。”沈予鹿咬著銀牙說道。
他不明所以地睜大眼,“為什麼?”
“因為你讓我不用花錢就可以體會到遊樂園裡玩大擺錘後的感受。”
“哈哈哈,撐住,少女,馬上就結束了。”
寅子確實沒說錯,暈眩很快就結束了,她睜開眼,入目便是藍與紅的激烈碰撞。
這還是京城嗎,那個繁華的天都。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刺鼻的血腥蠻橫地衝進圍觀者的鼻腔,還有跪在地上,身著白色囚衣的人們在死之前痛苦的呻吟與吶喊,在這一方刑臺上,已變成人間煉獄。
沈予鹿不由後退一步,不僅是因為不絕於耳的慘叫聲,更因為那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地跪於上百人中間的女子,那張臉少了榮華富貴,珠寶首飾的點綴,由盛開石榴花變成了枯敗的白百合,讓人很難一眼看出她就是榮寵不斷的榮妃娘娘。
“這都是羅家的人?”
“是,”寅子應道,“罪名是意欲竊國,株連九族,當然,皇子除外。”
“真的嗎?”沈予鹿心中存有懷疑。
“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將軍權傾朝野,有外戚專權之勢,皇帝容不下他們了。”寅子語氣淡淡,沒有什麼波動。
沈予鹿悵然看著流到她腳邊的尚留餘溫的血液,雖知天家無情,可想起那時看到的父子之間父慈子孝的樣子,還是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那黎江言呢?我要去找他。”
“他在宮裡。”
沈予鹿正欲動身,周圍的空間卻突然變了,就像是電視機訊號不好時出現的白雪花,所有東西都開始模糊不清。
寅子看了看周圍的情況,不過片刻,他們已經被白茫茫一片包圍了,他加快語速,向她解釋現在的情況,“少女,我本來以為穿梭機沒出問題,沒想到是問題發作的晚了點,可能會跳轉到隨機的一個時間點,你做好心理準備。”
“好。”沈予鹿感覺自已看完了這場行刑後,應該很難遇到什麼事讓她情緒大幅波動了,更何況只是去見見別的時間點的黎江言。
白雪花停止了增加,伴著機器不堪重負發出的強烈電磁噪音,慢慢旋轉了起來,越來越快。
在旋轉中,觸目可及的白雪花卻像是閃過了一個個畫面。
穿著皇后服裝的女子俯在案前寫一封書信,沈予鹿盡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上面寫了什麼,欽天監司無銘啟,還有,做得不錯。
女子落筆,眉眼狠厲,啟唇含恨,“榮妃,我的兒子每況愈下,你卻在那邊歡歡喜喜又得一子,你的大兒子我暫時還沒解決,你的小兒子可已經留不住了。”
畫面一轉,黑夜,又長了幾歲的黎江言接過黑衣人遞上的書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中所寫內容,把信重重砸到書桌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父皇就這麼簡單信了那司無銘的鬼話?”
他的臉上難以抑制地浮現悲哀和痛苦,又閉眼將那些感情掩了去,父皇早已經變了,曾經英明神武的父皇不知何時變成了玩弄權術,不准他人侵犯自已皇權威嚴的人。
羅家太強盛了,父皇對明瑜下手,不過是準備對羅家下手的前兆。
為什麼留下他,這是天家親情的最後的遮掩嗎?
周圍的白雪花真的宛若雪被融化了似的,變成了一束又一束的光,刺得沈予鹿控制不住地閉上了眼。
睜開眼,一把箭直射她門面。
沈予鹿瞳孔驟然放大,臉上的紅暈消失化為白雪,纖長濃密的羽睫簌簌抖動,如同輕顫的蝶翼。
箭太快,她避不開。
一聲弦響,兩支箭羽離弦而出,烏黑鋥亮的箭桿在空中劃出筆直光芒,鋒利慘白的箭頭在日光下滑出明光。
速度之快,竟鼓盪出了尖銳的破空之聲,緊追住了先射出的前一支箭,一支將其擊歪,另一支則隨其後折斷了那支紅杆箭羽。
“黎江言,你幹什麼?”聲音氣急敗壞中又有些出乎意料。
沈予鹿雙手緊握,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這次穿梭的位置離黎江言還挺近的,一抬眸,不遠處,一匹通體烏黑,四蹄踏雪的駿馬,長長鬢髮飛揚,在陽光下光暈流轉,其上端坐著一個素衣男子,全身只有眸色和髮色如墨般漆黑。
白袍寬袖,緩帶輕飄,面孔已褪去少年的青澀,卻已隱約顯出成年後深邃英俊的輪廓了。
極目看去竟有幾分出塵,沈予鹿一時有幾分認不出他,要不是那通身凝霜帶雪,越發像以後的他的那份冷冽,她都要以為這是另一個人。
這是過了幾年了,怎麼人變化得這麼大?
黎江言手中持著一把紅木長弓,指尖還搭在弦上,顯而易見,後面那兩支箭是他射出來的。
沈予鹿看著他,對他揮了揮手,步搖輕碰宛若銀鈴作響,裙面和袖口繡著的銀紋蝴蝶也隨著她的動作翩然若飛。
他卻宛若什麼都沒看到似的,垂下了眸,將弓遞給一旁靜默沉沉立的護衛。秋日旖旎微冷的日光染在他淡漠的臉上,更添薄涼。
“喂,我問你話呢,”在他身側又傳來了剛剛的囂張的聲音,“你剛剛乾什麼?”
沈予鹿看去,也是一個俊美的男子,一身緋紅蜀錦騎裝,一雙細長的桃花眼,濃密纖長的睫毛,明明此時是一副不耐的表情,卻更像是眉梢含情。
“那頭母羊有孕。”黎江言一緊韁繩,馬兒長嘶一聲,抬起前蹄,轉身欲走。
那緋衣男子驅馬向前,掠過沈予鹿身邊,原來他剛剛所射之箭,是為了那頭躲在樹木後的白色捲毛母羊。
男子疑惑,“你是怎麼看出來它懷孕的?”
“你是怎麼看不出來的。”黎江言語氣似淡似嘲,騎著馬漸行漸遠。
緋衣男子眼中閃爍著一股怒火,配上他一身紅衣,好似一頭燃燒著的被激怒的獅子,語氣憤恨,“好啊,不過是一個戴罪之人,真的以為現在靠著那個病鬼的寵愛,你就還是以前的那個黎江言了嗎,”
他抽出箭筒中的箭羽,狠狠投向不知道危險來臨正安心吃草的母羊,箭沒入,血如噴泉般噴出,“放心,等老頭子死了,我一定會讓你好看。”
身旁的中年男人跪地,應該是他的屬下,出聲道,“唯恐隔牆有耳,請四殿下慎言。”
“我知道,這不是周圍沒人嗎。”
不,有人,只是你不見,沈予鹿在心裡腹誹,這四皇子就是黎元明——寧婕妤喜歡的人吧,就這表現,寧婕妤是怎麼喜歡上的?
不管了,她搖了搖頭,跟著馬蹄的足印走去,現在還是找到黎江言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