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之外,雲霧氤氳,本來只有一道金光穿過了罅隙,可現在耀眼的光芒已蔓延了整片天空。
但深秋時節,露重霜寒,在殿內的熱意隨著案子的解決逐漸煙消雲散,沈予鹿把雙手縮排衣袖裡,只覺早晨出門沒穿雲惠拿出來的鏡花綾披風,著實是失策了。
“很冷?”黎江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溫柔。
“嗯。”沈予鹿輕輕應了一聲,她這才感受到天氣真的變冷了,口中撥出來的氣一遇到外面的涼氣便化為了白霧。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一場大雪,她對黎江言說的行宮溫泉感興趣倒是其次,最重要是她在現實世界裡是南方人,好幾年才能見到一次雪,還是那種雨夾雪,別說看到白雪覆蓋住黑褐色的大地了,就連在地面上微微停留幾秒都是一件難事。
“乾清殿離這裡還算近,等下去那裡暖暖身子等雨停再走吧。”他略一躊躇,捨去了最開始冒出的讓宮人拿披風的想法,畢竟去他宮殿更好,更溫暖、更舒適、更…,更多時間來相處。
乾清宮是黎江言的寢宮,但他因政務原因往往宿在養心殿,所以這個寢殿使用次數並不多,當然,能被他允許進去的人更不多。
沈予鹿毫不遲疑地同意了,但看著只能看到尖尖脊獸的宮殿,她輕輕一笑,“我的衣服都溼了,能不能不走那麼遠就讓我暖和一下,”她側過頭,拖長了音調,像撒嬌一般,“陛下—”
黎江言垂下眼簾,宮人拿披風太慢了,他的外衫應該也可以吧,“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脫去外衫,露出了裡面暗紅色寬袖錦袍,領口和袖口都繡著黑色滾邊如意紋,腰帶上掛著玄色絲繩串聯的白玉,精美無比。
沈予鹿笑盈盈地盯著他的動作,從上看到下,從左看到右,身形修長,寬肩細腰,這身材可真好呀。
黎江言展開外衫,把它披到沈予鹿身上,這樣的距離,讓沈予鹿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除了熟悉的龍涎香,她又嗅了嗅,好像還混著淡淡的幽遠墨香。
他的氣息從身前整個把沈予鹿籠罩在內,給人帶來一股壓迫感,但他的動作很認真小心,在那股壓迫感之下更讓人感受到的是像對待易碎之物般的珍之重之,從外衫落到肩上到被攏在身前這一系列動作,沈予鹿就連發絲都沒有什麼感覺。
似乎在黎江言眼裡,披衣服這件事是一件可以與他案上奏摺所寫的政務相比肩的大事,吸引了他全部的專注,讓黎江言沒有辦法分出絲毫的視線落到她身上,但沈予鹿從他不停顫抖的睫毛可以看出,他其實根本沒有表面那麼淡定。
“好了。”黎江言鬆了口氣,在近距離接觸女子散發著馨香的身體,面對她明眸的直視,他覺得自已身上的溫度越發炙熱,但動作卻像是凍僵了般的僵硬,簡單的幾步動作就花費了將近雙倍的時間。
兩人靜靜地在宮道上走了一段時間,遠方的宮殿摘去了朦朧的面紗,從樹木的遮蔽下一點點現出了自已的真面目,像是在邀請他們進去。
一入乾清宮,與外面截然相反的舒適溫度讓沈予鹿有點凍僵的身體舒展了些。
這裡畢竟是黎江言的寢宮,且不說會不會有什麼不能為他人知道的秘密,就說別人住處也不能亂逛啊,所以沈予鹿走到一半停住了步伐。
她還沒開口,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的黎江言就先一步問道,“還冷嗎?”
沈予鹿思考了一瞬,理所當然地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陛下,我的手還好冷。”她把手伸到黎江言面前,拜託,有薅羊毛的機會怎麼能不抓住啊。
他遲疑了一下,伸出右手去抓住了她的手,這不是他第一次碰到沈予鹿的手,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動、親密地緊握一個正當妙齡女子之手。
那手出乎意料的冰涼軟滑,宛若一塊冰玉雕刻成的玉雕,涼意浸不透他手心熱意,反而讓他的心一陣微顫,跟著手也有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不看她,只雙手捂住沈予鹿的手,過了好久手心的溫度漸漸浮了起來,他用很鎮靜的語調問:“好些了嗎?”
“好多了。”沈予鹿忍不住偷笑,“有陛下在,真好,真想一直和陛下待在一起。”
黎江言微微一頓,終於側過臉來看她,沈予鹿很自然地回望過去,可這次卻不同,只一眼她就以為要溺死在那眸中。
不是那種被溫柔溺死,而是因為那眸中的感情太混亂了,混亂而又濃烈,欣喜、哀傷或是終於等到這句話的…哀傷的幸福?沈予鹿也不太確定。
這些感情鋪天蓋地地朝她湧來,讓她一時有種被淹沒吞噬的痛苦。
“陛下,怎麼了?”這不應該是黎江言聽到她那句話的正常反應啊。
黎江言沒有回答,只握著她十指的雙手更使力了些,胸口不斷起伏,落在她頸上的氣息,也更灼熱了起來。
“陛下?”
“我沒事,”他揉了揉眉心,只覺自已腦子嗡鳴,眼前發黑,他努力想讓自已從那些不知緣由的感情中脫離出來,背後的冷汗都快要浸溼衣服,但還顧念著安撫她,“我沒事,扶我進去歇歇就好。”
“好。”
沈予鹿一邊為他擦汗,一邊帶著他往寢殿內的床鋪走去,黎江言還處在失神的狀況下,一點力都不出,死沉死沉的。
沈予鹿咬著唇,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連扶帶拖地往前走,自然步子穩不到哪裡去 ,加上沒注意到腳下地毯,一絆,黎江言的重量就突然全都落到了沈予鹿上,他實在太沉了,沈予鹿膝蓋一彎,扶著他就倒在了床邊。
“砰—”一聲,不知是誰的手碰到了床邊的桌子,一幅畫在晃動下從上面落到了地上。
也落到了沈予鹿的手邊。
沈予鹿好奇地想要湊過去瞧瞧,卻又覺得這是黎江言的東西,趁人家不清醒看人家的東西,還是過不過去自已道德的那一關,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想看?”微微低沉疲憊的聲音帶著笑意響了起來。
沈予鹿順著聲音看去,被剛剛那麼一摔,黎江言好像給摔醒了,看起來清醒了不少,整個人少見得閒散地背靠床沿,唇角漾開層層笑意。
“可以嗎?”
黎江言無所謂道,“想看就看吧。”
沈予鹿換了個舒適些的姿勢跪坐在地面上,地面鋪了厚厚的毯子,坐著還挺舒服的,接著迫不及待開啟畫卷,把它鋪在床上。
畫卷時間不算很長,大約一年不到,色彩還很清晰明顯。
畫的是一個女子,穿著煙綠長裙,素淡雅淨,滿頭青絲傾瀉如墨,筆畫間能看出下筆之人的筆觸從一開始的急切變得越來越遲疑。
但這還不算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畫中女子沒有臉——在她面部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沈予鹿小心地觀察著黎江言的表情,可惜一無所獲,只好試探道,“這人是?”
“我也不知道。我對她沒有什麼記憶,想來真是夢中人吧。”
“夢中人?”
“嗯,”黎江言把畫卷合上,雖說是夢中人,可他一直認為那人是真實存在的,哪怕不記得她是誰,她在哪,哪怕身邊所有人都告訴他不存在這麼個人,他也一直念念不忘,但自從遇到沈予鹿,那種感情好像逐漸變淡了,是消失了嗎?
“你把那箱子拿來。”他指向櫃底。
沈予鹿伸手掏出了箱子,上面描金繪製的花紋都褪色了不少,應是儲存的蠻久的了。
黎江言接過木箱,開啟鎖,把畫卷仔細地擺在了裡面,他的動作不算快,所以沈予鹿看清了裡面其他收著的東西,一個玉雕,但好像只雕了一半。
還有一個好像是個金制的鎖鏈,很精巧,鎖鏈上刻了精美的蝴蝶蘭花紋,不知道用途是什麼。
“陛下,雨停了。”小太監在門外通報。
黎江言合上蓋子,把木箱放到一邊,先自已站起來,再一把拉起沈予鹿,“等趙讓拿來披風,我再送你回宮。”
“送我回宮後,陛下就要走了嗎?”沈予鹿柔柔地道。
黎江言忖量了一下,“下午我要去批改奏摺,面見大臣,我會盡快解決掉這些事情,去流雲殿找你。”
沈予鹿瞭然,看來他一天的時間要麼分給公務,要麼就分給她了,挺不錯,她很滿意。
“好,陛下,我等你。”
“好。”他唇角一絲笑意如漣漪般輕輕泛起,更明顯了,如同春風吹過冰河,俊美年輕的臉不復冷漠,溫柔得像一波春水,一樣的波光碧瀲。
……
夕陽已落到了半山腰,黃昏邊渲染開一片落霞,幾隻灰白羽毛夾雜的鳥兒正在往落霞餘暉處飛去。
黎江言不久前派趙公公來告訴她,他大概卯時就到,送走了笑得燦爛,眼神慈祥得嚇人的趙公公,沈予鹿便吩咐宮人備下飯菜等待黎江言的到來。
天色近暗,昏黃的天空變成了黑色,花朵、草葉慢慢褪去了白天了顏色,變得灰濛濛起來,宮燈被宮人點亮,在空中落下瀲灩的痕跡,把地面碎成一片片。
沈予鹿在明亮的燭光下趴在書桌前悠閒地看書,黎江言不知何時走進了流雲殿,在她面前空蕩蕩的桌上敲了敲,沉悶的聲音喚醒了沉浸在書本世界裡的沈予鹿。
沈予鹿抬眸,些微驚訝,“陛下來的這麼早?”話語裡透出幾分驚喜與歡悅。
“事情不算多。”也就用硃筆批了壘成小山似的黃綾封面奏摺,又面見了幾個老得路都要走不動的老臣,商討了各地發生的天災人禍,當然,花費時間最久的還是南寒川發生的百姓因賑災銀未到爆發的動亂。
“我給你帶了壺酒。”他指了指外面的圓木桌 ,木桌是硃紅色的,上面鋪著素白繡牡丹紋的桌布,在桌子當中擺著一個淡青色的細頸花瓶,裡面插著白色玫瑰花。
花瓶旁宮人已經上好了菜,皇帝的吃食自然不可怠慢,比沈予鹿一個人吃的時候肯定是好上不少,粗略望去,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的就有清拌鴨絲兒、醋熘肉片兒、熘白蘑、炒白蝦、八寶丁兒、清蒸玉蘭片、炒蝦仁兒、鍋燒海參、鍋燒白菜、桂花翅子,精美菜餚一圈圈擺放在木桌上,散發著吸引人的香味。
黎江言無視了擺盤精緻的飯菜,直接拿起看起用裝著的酒水的玉色瓷瓶,瓷瓶瓷質細膩通透,器型美觀典雅,彩面潤澤光亮,瓶嘴塞著掛著繩的木塞。
他開啟蓋子,酒香瞬間飄了滿屋,酒水是半透明的淡粉色,落到潔淨的玉杯裡,更顯得嬌嫩如女子雙頰羞怯。
“這是桃花酒,酒勁不大,女子喝起來亦是無妨。”
沈予鹿跟上去,端起一杯,淺嘗一口,入口並也並不濃烈,而是微微有些清甜,口感清醇濃厚,讓她把杯中剩下的酒水一口飲下後,還忍不住想要多喝幾杯。
“少女,這裡建議不要呢。”寅子突然開口。
沈予鹿不解,“為什麼?”
“喝醉了之後第二天頭會很難受。”
“不是說酒勁很淺嗎。”沈予鹿搖晃了酒杯,看著淡粉色水波盪漾出漣漪。
“是的,不過這個酒只喝幾杯,酒勁是小的,可若是喝的多了,酒勁可不比烈酒差哦,只不過這件事好像沒多少人知道。”
“這酒這麼神奇?”
“對啊,畢竟是遊戲世界。”寅子攤了攤手,不以為然地說道。
沈予鹿眸子亮了亮,真不錯,也許她可以靠這壺酒達成她曾經立下的falg,想到這,她有些想笑,怎麼會有人自已來送小心心啊。
“陛下,天色不早了,我們趕緊用膳吧。”沈予鹿綻開笑容,坐在椅子上,端起另一個杯子遞給黎江言,“陛下的酒量如何?”
黎江言接過酒杯,輕笑一下,“我素日並不怎麼飲酒,從未喝到醉過,所以並不知道自已酒量如何。”他抬眸看了眼沈予鹿,“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我喝個一兩杯便夠了,有些擔心你送我的這壺酒被浪費了。”她把瓷瓶往他身前推近了一點,“所以,陛下可要多喝些。”
黎江言頷首,輕聲道:“好。”
飯菜吃的差不多了,一壺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沈予鹿硬著頭皮又喝了兩三杯,俏臉像是染上了桃花紅暈暈的顏色,而喝下了大半酒水的黎江言只是脖子紅了幾分,眼神迷離了些,看起來還沒有她醉的厲害。
他這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
沈予鹿又給他滿滿倒上了一杯酒,杯裡倒映著宮殿裡宛若萬點繁星的燭光,她站起身,將杯沿湊近他的唇,“陛下,再喝一杯吧。”
黎江言沒有動,伸手攔住酒杯 ,定定地看著她,語氣聽起來和往常一樣,“你歡喜嗎?”
沈予鹿怔愣。
“趙公公說送桃花酒給女孩子,女孩子都會很歡喜。”他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落下一層淡淡地陰影,彷彿一碰就會碎的珍寶,“你不歡喜嗎?”
沈予鹿眨了眨眼睛,殿內一時寂靜,都能聽到門外宮人走過的輕巧腳步聲。
原來送桃花酒來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嗎,她看了看桌上擺放的瓷瓶,這算是精心準備的禮物嗎?
“應該算是。”寅子出聲道。
沈予鹿挑了挑眉,“哦?你又知道了。”
“當然,我可是無所不知的寅子大人,這個酒還蠻難弄到的,是南綏那邊由男子從小釀造,送給自已中意之人的。”寅子開始了長篇大論的解釋。
沈予鹿任由寅子的聲音從腦海裡滑過。
南綏?好像是一個靠近大周邊境的國家,據說嗜好巫蠱之術,國中人數稀少,很多幼童都因試毒而死。
“你歡不歡喜?”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許是太久沒有等到她的答案,黎江言重新揚起了面容,不停晃著她的衣袖,像是一個不等到答案絕不罷休的十歲小孩。
看她還不回答,他更湊近沈予鹿的容顏,黑如點漆的眸一瞬都不曾從她臉上移開,“嗯?”
看這樣是真的醉了。
沈予鹿雙手握住黎江言的臉,微微彎腰,看著他的眼睛,含笑回道:“不僅送的禮讓我歡喜,送禮的人更讓我歡喜。”
“那就好。”他像是鬆了一口氣,唇角勾起,竟是有些溫暖又明亮的笑。
“我也想給陛下一個禮物。”
他投來疑惑又喜悅的目光。
沈予鹿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原本握著黎江言臉頰的手緩慢地滑到他的下巴,輕輕捏住,把他的臉向上托起,花一般紅潤柔軟的唇瓣似有似無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一觸即離,她鬆開了雙手,站直了身體,低頭直視著他暈紅的眼角,眼中溢滿了笑意,宛若流轉著蜜糖似的光澤,“我的禮物如何,陛下?”
宮殿並不狹小,兩邊鏤空雕花的窗戶都半開著,縷縷涼風順著縫隙吹了進來,可黎江言卻覺得自已身上彷彿燃起了火,從和她接觸的地方一直燃遍到身體每一處。
黎江言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女子水光盈盈的唇上,清峻面容徹底染上了微醺般的醉意。
他眸子暗沉下去,眼尾的那抹紅好像更深沉了兩分,沒有忍受住那份燥意,他一手箍住她纖細的腰肢,把她拽入懷中,一手緊跟著按低她的後腦勺,藉著酒意覆上了她的唇。
剛開始不得章法,唇急迫而兇殘地在她的唇上輾轉,鋒利的牙齒在這過程中不小心弄破了她的唇,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開來,他便緩慢了些,舌尖輕輕舔了舔那道傷口,然後一遍又一遍地描摩著唇縫,舔弄著豔紅柔軟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