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書案上的一邊堆放了些筆墨紙硯之物,順著文房四寶往上看去,設著斗大的一個青澹汝窯,裡面插著滿滿的一瓶水晶似的的白菊花,暗香隱隱,花木的柔軟線條與清貴的汝瓷花瓶交相輝映,更顯姿韻。
日至中天,陽光鋪灑地面,小太監彎著腰穿過長長的華麗的宮中走廊,走進了敞開著的寢殿大門,沈予鹿就坐在美人榻的窗邊,腿上攏著層層疊疊的白色毛毯,白菊花的枝葉在她側臉上投下了一點根末的淡薄影子。
“小主,這是陛下給您寫的書信。”小太監把手中信紙交給雲惠,起身間偷偷瞄了她一眼。
沈嬪小主可真好看,在後宮那麼多妃子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了,怪不得陛下對沈小主那麼特殊,批奏摺批著批著卻停了下來,還給沈小主寫了封信,這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
雲惠接過書信,遞給他塞得滿滿當當地荷包,“公公辛苦了,不知陛下還說了些什麼?”
小太監在袖子悄悄顛了顛,重量很足,頓時喜笑顏開,“陛下倒沒說什麼,不過奴才覺得陛下心裡定是想要小主回信的,奴才在這兒等著幫您交給陛下。”
沈予鹿慵懶地攏了攏長髮,寬大裙襬上繡著的燦若霞錦的絢爛桃花,在走動間,恣意怒放,攬住了整個素秋的華光。
信箋上有著美麗的花紋,沒有沒有封口,裡面裝了淺淡的嬰兒藍似的信紙,在信紙上那遒勁有力,筆鋒流暢,清越如流水的墨字,一如黎江言這個人,清雋內斂,秉節持重。
開頭第一句,“隆婁在月夫人死的前兩年來到了京城,住在現在所住的白橋區,後在月夫人死後不久離開了京城。”沈予鹿喝了口茶,這麼說來就更增加了露珠所言的可信度了。
“月夫人之死,顧府侍從所說和露珠相差無幾。”
再往下,則寫了黎江言派人去李明診家鄉尋了李明診,李明診年輕時為探究醫術,曾四處雲遊,也是從他那兒得到了完整的雪上一枝蒿的說明。
“雪上一枝蒿,異域奇藥,用量適中可救人,用量過度可殺人。因藥效快速,在異域一般用於止痛,或治療跌打損傷。”
嗯,沒錯,所以可以用來給她治牙痛。
“但其毒性較大,若服用大量雪上一枝蒿則有可能會導致人全身麻痺,口吐鮮血,最後七竅流血而死,發作時間極快,無力挽救。”
看到這,沈予鹿頷首,目光在這行字上停留,這描述的和顧美人的死法一樣,只是顧美人在宴會上應該沒法服下大量的雪上一枝蒿。
難道這可以每天服用一些,等服用最後一劑時,可以引起身體殘留的藥力,就相當於飲下大量雪上一枝蒿。
沈予鹿抱著疑問,繼續看了下去,“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方法會讓良藥變成毒藥。那就是當身體殘留有雪上一枝蒿藥力時,服下紅芍錦,兩者藥性相加,即會立刻死亡。”
這就是這面信紙上的最後一句話,沈予鹿把它放在書案上,忖度上面寫的話語,第一種在宴會上肯定是不可能做到的,那就是第二種,上面寫著立刻死亡,那時剛盛上來酒,不出意外妃子們都在品嚐,果然還是寧婕妤的酒的問題嗎?
可她是怎麼弄到雪上一枝蒿的?又是怎麼讓顧熙垚準確無誤地喝下那杯毒酒?
想不通啊!沈予鹿苦惱地揉了揉眉心,無論如何都得不出一個合理的結果。
“小主,您要不要趕緊給陛下回個信?”
沈予鹿的沉思被小太監打斷,她隨口應了一聲,再去想時思緒卻更亂成一團,無奈嘆氣,那就先回個信吧。
她坐直,拿起筆,在墨汁中蘸了兩下,該回些什麼呢?除了這件案子,要不要再聊些題外話。
一股素淡的墨香味盈盈地繞在沈予鹿身邊,算了,黎江言只寫了和案子相關的事情,她要是寫別的,說不定不符合他公私分明的性格。
“顧才人的死和她在秋日宴飲下的酒有關,我覺得可以從這裡調查一下。”
沈予鹿吹了吹尚未乾澀的墨跡,露出一個笑容,不錯,這手字真好看。
她拿過黎江言用來裝信的信封,把自已的信裝了進去,“送給陛下吧。”
小太監愣愣地看著她,陛下可是寫寫停停,花費了好久,沈嬪怎麼筆才在紙面上劃了兩下就好了,“小主,您要不再多寫些。”
“我想說的話都已經寫在上面了。”沈予鹿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你去吧。”
“那奴才告退。”小太監猶豫著後退出宮殿,灰藍色的衣襬消失在了門邊。
“收起來吧。”沈予鹿指了指書案上的信紙。
雲惠輕手輕腳地拿了起來,平舉於胸口時,信紙的背面正對著沈予鹿,幾行墨跡在她眼前流水般的流過,雖模糊不清,但能看出是字跡。
沈予鹿驚疑地仰起頭,一把奪了過來,定睛看去,背面還是黎江言的筆跡,只不過口吻相比於正面肆意了些。
“現在已經是十月,再過些時日便要下雪了,宮中大雪總是缺少些滋味,行宮就驚豔得多,上次去時,那裡下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遮天蔽日,宛若一座冰宮。
我記得在白朝宮偏南方,有個溫泉,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天然熱水,溫泉汩汩冒著蒸氣,襯著遠山雪樹,混著白朝宮外的木槿花香,朦朧猶如仙境一般。
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沈予鹿又反覆讀了兩遍,這句話的意思是問她要不要在下雪時和他一起去行宮玩嗎,廢話,當然要去,她壓根就沒有不去當理由。
而且,像這種行宮出行,同行的妃子不會太多,絕對是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只是,沈予鹿懊惱地托住了下巴,原本宛若落了明燦星子的眸黯淡無光了幾分,她寫出去的紙條沒回這個,這麼好的機會不會就這麼從她的指尖溜走了吧。
沈予鹿記得在遊戲裡她是沒有玩到過黎江言前往行宮的劇情的,行宮在他繼位後,一直是個擺設,他要是以為她拒絕了,真有可能就不去了。
沈予鹿又想嘆氣了,還是趕緊找個時間跟他說說這件事。
信紙背面最後還寫了兩行字,“收好我給你的玉佩了,那相當於出宮令牌。”
哇,出宮令牌,沈予鹿趕忙掏出那塊玉佩,從心裡露出歡喜的笑容,本來只覺得它很貴重,現在它在她眼中簡直就是兼具了美觀與實用的完美玉佩。
好吧,她決定放棄這短暫的休憩時光,現在就去找黎江言。
御書房內,黎江言的朝服還未褪下,背脊挺直地坐在龍椅上,繡著鎏金龍紋的衣襬一絲不亂地順著高高龍椅一直滑落到地面。
但懸著白色串珠的冠冕已被摘了下來,墨髮半束,用玉簪固定,剩下的如烏玉般傾瀉在黎江言的背上,他眼眸半闔,薄唇緊抿,看著眼前薄薄的一張紙,神色不虞。
就那麼短短的一句話,黎江言卻好似在看什麼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
她為什麼不回答他的問題,是他寫的不夠清楚,還是不想和他一起去?想到這,黎江言眼眸微沉,面色更加冰冷,他將紙條扔到了桌子一角,“趙讓,拿遠點。”
趙公公迷茫地走上前來,這是怎麼了,本來還好好的,怎麼一看到了這字條就變成這樣了。趙公公擦了擦手,把紙條放進掌心,瞥了眼,哎呀,我的姑奶奶,您這寫的也太少了吧,最重要的是還一句都沒提到我們陛下,這可怪不得陛下生氣。
不行,陛下以前一直沉迷於什麼夢中人,好不容易對一個身邊人如此特殊,他得替沈嬪找補一下。
“陛下,女子都是靦腆害羞的,自然不會直接寫出自已的心意,奴才想陛下不如親自去問上一問。”
嘿嘿,他真會說,不僅解釋了沈嬪字為何寫得如此少,還給他們創造了再次相見的機會。
靦腆害羞?黎江言一下想到了今天女子柔軟的手臂,宛若藤蘿一樣纏上他脖頸的時候,直到現在他彷彿還能感受到那股清香與溫暖,敢對他這麼做的沈予鹿會靦腆害羞?
這也說不準,黎江言轉念一想,也許當時她只是一時驚慌,無意間如此行事。
這麼光明正大地寫下來或許確實會讓她不好意思,這麼說來,他是有些考慮不周了。
“給我。”
趙公公臉上綻開一抹笑容,立刻把完好如初的紙條放到黎江言伸出的手掌中。
他迅速攥住虛握在手心,一攏衣袍從龍椅站了起來,便步伐匆匆地往外走去,可還沒走出殿門,外面就傳來了通報聲。
“皇上,沈嬪小主求見。”
黎江言的眸子如星塵一般亮了起來,如花火一般耀了起來,宛若含著璀璨流光,望向了硃紅色描著金邊的大門。
門緩緩地開啟,在白玉臺階之上,女子的身影一點點清晰,一點點靠近,面容似朦朧的水中月光,裙襬似模糊的鏡中之花。
赤烏飛舞,尾翼落下一層金色的光,灑在每個角落,隔著重重殿外守衛的人影,沈予鹿瑰麗的面容上微光影影綽綽,讓黎江言感覺自已的胸口也隨著那明明滅滅的光怦怦跳動。
黎江言腳步不受控地往前邁了兩步,目光駐留在她身上,“你怎麼來了。”
沈予鹿步履輕盈,從打磨平整的青石路上走過,裙襬綻放出大片的絢爛,很快就站在黎江言面前,對他抿嘴一笑,兩個清淺的小梨渦現在了嘴角,甜甜道:“來見陛下。”
聞言,黎江言忍不住對著沈予鹿粲然一笑,眸光瀲灩,幾乎能叫那一樹流光都失了顏色,可下一瞬他想到了那短短的一行字,頓時斂起了幾分笑意,“你就是說的好聽。”
沈予鹿自知他在不快什麼,她也不想這樣啊,誰讓他寫就寫吧,還分正反兩面寫,這很容易注意不到的好吧。
她往他身前急走兩步,裝作不懂的樣子,裙襬如如桃花盛開,微微露出裙下鞋面綴著的一小顆璀璨明珠,“陛下怎麼這麼說?”
黎江言揚了揚手中的字條,不言語。
沈予鹿轉了身,背對著他,聲音恰到好處地添上了幾分傷感哭腔,“陛下怎麼不懂我的心,”她纖細白皙的手指捏住了素色錦帕,在臉上擦拭了一下,“我只是為了有個能有個理由來見陛下一面,如果全寫在紙條上,只怕不知何時才能和陛下相見。”
黎江言快步走到沈予鹿面前,目光透露了幾分焦灼,聲音有些急促,“是我想錯了,誤會你了,你別哭。”
沈予鹿撲哧一笑,笑聲如銀鈴,眼睛彎成了小巧的月牙,“陛下信了?”
“好啊,你騙我。”黎江言把住了她的雙手,把茶杯推遠了些,像捉小豬一樣把她按到了檀木金絲書桌上,捏住她臉頰上的軟肉,一頓揉搓。
沈予鹿無奈地賠著笑,不做反抗,“陛下,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趙公公很有眼色的低下頭,退了出去。
黎江言握著她的力漸漸鬆了些,放鬆了自已直立的身軀靠在沈予鹿的身上,絲絲縷縷的髮絲若有若無的垂到了她的鎖骨處,酥酥麻麻的感覺傳遍了全身,身軀交纏間氣息滾燙。
沈予鹿趕緊使力掙開了黎江言的手臂,將他推遠了些。
寬敞的御書房漸漸安靜了下來,十月帶著涼意的冷風從窗戶的雕花灌了進來,把書桌上的奏摺吹動的翻了頁,沙沙作響,也吹散了兩人之間瀰漫的紛亂躁意。
她拿起不知何時落了下來的親手所寫的字條,“陛下,我覺得我們需要去找寧婕妤問問。”
“嗯,不過在那之前,你先看看這個。”
他們在外邊四處查探的時候,明鏡司裡的人也沒閒著。
針對目前唯一已知有雪上一枝蒿還自已承認是兇手的隆婁進行了更進一步地審問。
黎江言給她的就是審問時記錄的口供。
“我看這個沒關係嗎?”
“無妨,你不是說要當偵探嗎,機會擺在這了,好好表現讓朕看看。”
“我要是搞不定呢?陛下可別對會對我失望。”
“不會。”
沈予鹿笑著翻開看了看,在隆婁的口供裡,也寫到了部分雪上一枝蒿的用法。只是,沈予鹿越看越蹙起了眉,為何和李明診所描述的並不完全相同。
“看出來了?”黎江言看著她困惑的神色,出聲詢問。
“嗯。”沈予鹿伸手指著中間的內容,“這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