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走廊迴音效果很好。

再加上尹可盈的中氣十足。

鄭幼韻停下王世風推搡的動作，微微側目。

“當然，我很喜歡你，也覺得你有很大的潛質。”鄭幼韻推開王世風，臉上露出優雅的笑容。

“那她呢，你覺得她怎麼樣？”尹可盈把神情倉惶如同鵪鶉般的羋圖退了出來。

“額，抱歉，我本來以為來面試的只有你。”鄭幼韻愣了下，滿臉歉意。

還真讓王世風說對了，面試的是兩個人。

“是她是她，我只是介紹她來面試的，其實有接到你們的兼職。”羋圖連忙解釋道。

“雖然不知道你們的招聘標準是什麼，但是我覺得她應該符合條件，至少面容姣好這一條符合。”尹可盈彎著眼睛笑道。

“當然，她也很漂亮，如果她早就闡明來意，我會將你們兩個分開面試。”鄭幼韻笑著點點頭。

“沒有沒有...”羋圖緊張的快吐了。

自卑，忐忑，丟人，恐懼等情緒讓她有些失去理智。

“你覺得自己符合標準嗎？”王世風突然出聲。

瞬間讓原本尷尬的走廊，變得有些清冷。

“我...”羋圖愣愣的看著王世風，隨即低下頭“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我不懂。”王世風皺起眉。

鄭幼韻用手肘懟了下王世風，示意他不要讓人家太尷尬，沒看到都快嚇哭了嘛。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縮成一團，唯唯諾諾的羋圖，鄭幼韻發現這個女孩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讓人忍不住心疼的那種。

“我也不懂，你做錯了什麼。”尹可盈眉頭緊蹙。

羋圖啞口無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道歉，為自己的不自量力？還是動機不純？

“那個，羋圖小姐，如果你對我們的工作感興趣，那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鄭幼韻柔聲開口。

“啊？我真的可以嗎？”羋圖抬起頭，通紅的眼眸滿是惶恐。

“您為什麼想要做這份工作呢？”鄭幼韻直接問道。

“我....”羋圖的唇動了動，只是一瞬間，她的腦海中就閃過了無數合適的藉口。

但是一個也說不出口。

鄭幼韻也不催促靜靜的等著。

尹可盈依著門框，望向羋圖的目光滿是心疼和著急。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說什麼了。

“其實，是為了錢，如果拿到這份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家人會輕鬆一些。”羋圖在深吸一口氣後，握緊拳頭說道。

儘管有無數合適的說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羋圖的腦海中始終迴盪著那句話。

‘勇氣是人類的讚歌，星河歡迎不屈者。’

她的自卑讓她無法客觀的匹配星河的招聘要求。

這麼悽苦的生活都沒有讓她屈服，她就是不屈者！

即便知道有些意氣用事和孩子氣，但是羋圖卻鬆了一口氣。

“嗯，那你對成為公眾人物後將要受到的輿論壓力和影響有清楚的心理準備嗎？”鄭幼韻繼續問道。

？

聽到鄭幼韻的問題，羋圖錯愕的抬起頭。

“是沒聽清嗎？我的發音不準嗎？”鄭幼韻轉頭看向王世風。

“她只是以為面試結束了。”王世風笑了笑。

兩人是用夏語對話的。

“我也以為面試會結束。”略顯生硬的美式漢語突兀的加入了對話。

“哦？你會說夏語？”鄭幼韻也驚訝的看向尹可盈。

“你們都會英語，我會夏語有什麼奇怪的嗎？？”尹可盈笑的調皮。

“你們在說什麼？”只有羋圖滿臉懵。

“因為你不回答問題，鄭總覺得可能是你沒聽懂。”尹可盈笑道。

“不不不，我只是有些驚訝，畢竟我的應聘理由，很功利。”羋圖紅著臉擺手解釋。

“功利？為了錢工作很功利嗎？”王世風笑著問道。

“啊？”羋圖再次愣住了。

“小姑娘，你不會覺得有人喜歡工作吧，所有人工作都是為了多賺錢以後，擺脫工作，你的理由很正常。”鄭幼韻也笑道。

“我開始對你們公司感興趣了。”尹可盈眼中閃爍著異色。

“你們真的願意給我這個工作機會？”羋圖情緒有些激動。

“面試的問題還沒回答呢，姑娘。”鄭幼韻笑道。

“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只要不違揹我的主觀意願，不違反律法，不違反我的原則，輿論壓力什麼的見鬼去吧，難道還有每個月幾百塊的助學貸款大嗎？”羋圖握緊了拳頭。

“那你有什麼特長嗎？”鄭幼韻歪著頭，覺得這個羋圖真的很有趣。

“我學習很厲害，雖然不是那種天才，但是我是勤奮型的，哦，我還會一些木匠活兒，小時候給我爸爸當過助手。”羋圖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雖然她知道鄭幼韻問的特長，大概是唱歌跳舞樂器之類的才藝，但是出身寒微的她，並沒有那個時間和經歷去學習那些東西。

“手工特長，也挺有趣的，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覺得公司給你的待遇匹配你的價值，你會怎麼做？”鄭幼韻問道。

“我的價值？”羋圖再次茫然道。

這個問題顯然超綱了。

“那我換個說法，你覺得你能分得清野心和貪婪的區別嗎？”王世風開口說道。

尹可盈和羋圖同時看向他，然後又看向鄭幼韻。

她們自然看出來王世風身份不一般，但是卻不知道他的問題作不作數。

“他是星河的CEO，說話很管用那種。”鄭幼韻訕笑道。

尹可盈只是微微有些驚訝。

羋圖卻眼中閃爍著異色“我能先問您一個問題嗎？”

“當然。”王世風笑著點點頭。

“招聘廣告上，最後像是落款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羋圖神情肅穆，問完後緊緊抿著唇。

“招聘廣告上的所有內容，都和招聘有關。”王世風微微挑眉，說出了一句廢話。

語言這種東西很神奇。

同一句話，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解讀。

羋圖聞言點點頭“我分得清。”

“面試結束了，具體的面試結果，三天內會發到你們的郵件裡，記得查收。”王世風微笑頷首，沒有再說什麼。

突如其來的面試，突如其來的結束。

對羋圖來說，這可能是她21年來最虛幻的一天了。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會記得這一天。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已經走出了T大廈的大門，回頭看著這棟燈火輝煌的大廈，羋圖感覺到自己無比渺小。

“放心吧，會有好結果的。”尹可盈握著羋圖冰冷的手，柔聲安撫道。

“謝謝你。”羋圖紅著眼說道。

“是我應該道歉，我知道貿然替你做決定不太好，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而且即便失敗，我們也沒有任何損失不是嗎？有時候，你應該學著勇敢一些。”尹可盈擦了擦羋圖的眼淚。

這丫頭哭的時候從來不出聲。

“謝謝。”羋圖哽咽著說不出話。

雖然對面試結果沒有抱有任何期待，但是羋圖知道，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了些改變。

她很感謝自己，能看到那句話。

.......

“所以為什麼要在招聘廣告上加那句話？”鄭幼韻從後視鏡裡看著閉目養神的王世風問道。

“我不是回答了嘛。”王世風懶洋洋的說道。

“我腦子不好使，你給我講解一下唄。”鄭幼韻輕哼道。

“星河需要三種人，賺錢的，追夢的，以及不認命的。”王世風沒有睜開眼。

“不屈者，Aparajito是這麼翻譯的？聽起來不像是英語。”鄭幼韻皺起眉。

“本來想用Rebels的，不太合適，就用了葡語。”王世風笑了笑。

“所以，要錄用那個女孩嗎？”鄭幼韻抿了抿唇。

“這不應該是你該操心的事情嗎？怎麼？感覺到一言定奪他人命運的壓力了？”王世風笑著打趣道。

“其實相對比尹可盈，你更看好羋圖對吧。”鄭幼韻撇了撇嘴，沉聲問道。

“都一樣。”王世風像是隨口敷衍。

“真的？”鄭幼韻表示不信。

“從尹可盈與羋圖身上，能夠直觀看到窮人夏裔和富人夏裔在這邊的真實狀態，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上的區別，尹可盈漂亮，自信，樂觀並且富有善心，對一切未知都抱有積極心態，對未來也沒有任何恐懼。

羋圖其實也很漂亮，但是她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自卑，勄感，甚至有些狡猾的小聰明，以及龜縮在舒適圈的警惕性，都把她本該擁有的好東西掩蓋或者磨滅了，

所以兩個人站在一起，並不是外觀上的差距，而是本質上的區別。”王世風的聲音聽不出太多的情緒，異常冷漠的客觀。

“這是原生家庭和生長環境帶來的人格塑造影響，富人擁有更多選擇，更多的試錯成本，自然也就擁有更多面向陽光的權利，但是陽光背後必有陰影，尹可盈的不自知的傲慢，以及站在上位者姿態的憐憫心，同樣讓人難以忽略。

而羋圖雖然背向陽光，但是骨子裡的堅韌和謙卑，雖然不夠勇敢，但是隻要看到希望就原因抓住的機敏，也是閃光點，

就像我們搞IT的，軟體開發擁有高容錯率和健壯性，但是可替代性也很高，而程式設計的容錯率很低，卻有更穩定和更多的可能性。”鄭幼韻思索片刻說道。

“現在我相信你卻是是個IT女了，這個比喻太有趣了。”王世風啞然失笑“所以我說，這兩人都一樣，都是公司需要的人才。”

“天秤不可能完全平衡，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更傾向於哪邊，這會影響到我後面的工作判斷，對於我們搞程式設計的，客戶說不清楚需求，是最大的問題。”鄭幼韻輕哼道。

“你還真是兢兢業業啊。”王世風睜開眼笑道。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幹一行愛一行，只要決定了的事情，就要做到最好。”鄭幼韻笑容傲嬌。

“我記得有一期直播，我講到貧困人口問題。”王世風說道。

“嗯，我和夏夢瑤都在，聽到大夏竟然有幾千萬家庭年收入不足一萬的時候，我真的很驚訝。”鄭幼韻抿了抿唇。

對於她這種帶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來說，窮是一個很抽象的概念，抽象到覺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能吃飽飯的。

“其實社會學中的貧困人口是有相對性的，而且在正治中必須要有貧困線，比如這裡的貧困線是指個人年收入低於1.5萬美刀，4口之家年收入低於9萬美刀，按照這個標準，這裡人口4個多億，中有10%是貧困人口，也有四千多萬人，這個比例很誇張。

但是窮和窮之間不只是收入的高低，更取決於一個重要因素，就是精神，

我們的貧困是因為外部壓力以及發展中的不可抗力，面對這些貧困，我們選擇的是力所能及的幫助，但這種幫助很有限，但是我們沒有想過放棄，而貧困者也從未放棄自救。

但是他們的貧困是制度問題，或者說，這些貧困者都是市場經濟競爭的失敗者， 而對於失敗者，他們採取的方式是淘汰，而大多數貧困者選擇放棄或者躺平。”王世風語氣悠然。

“淘汰？”鄭幼韻眉頭一挑。

“是的，你有沒有發現，他們有大量的，各種各樣的社群福利站，會免費發放食物？有些連鎖店或者超市後門還有專門的‘過期食物’屯放處。”王世風說道。

“嗯，確實，我覺得不管怎麼樣，美他們的社會基礎福利保障還是很不錯的，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們有錢的緣故。”鄭幼韻點點頭。

“這就是他們的淘汰策略，你要知道，人類劣根性中最恐怖的就是懶惰，當你不需要努力就能領取到維持溫飽的物質補助時，當你意識到自己負擔不起高額的學費貸款，沒有辦法跟上時代時，你會有什麼想法？”王世風問道。

“我...恐怕會有些絕望吧，但是因為能吃到免費的東西，我可以也會湊合活著？”鄭幼韻認知思索了一下。

“是的，這就是《商君書》中的貧民，家有餘食，則逸於歲，民貧則力富，力富則婬，婬則有蝨。故民富而不用，則使民以食出，各必有力，則農不偷。農不偷，六蝨無萌。故國富而貧治，重強。

大概意思就是，人窮志短，就不會惹是生非，老老實實的生活工作，但是他們把這個方法用的更絕。

他們宣揚了‘自由’這個概念，模糊了所有定義，比如貧窮也是一種自由，本來就對生活絕望的人們，在得到這種精神祝福以後，就更加心甘情願的躺平了，直到死亡。

這就是淘汰，解決貧困的方法，就是從根源上淘汰，這樣，就沒有窮人了。”王世風臉上帶著不明所以的笑意。

“嘶，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製造問題的人？”鄭幼韻吞了吞口水。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那你覺得他們每年花這麼多錢提供福利是為了什麼？

投資者從來不做無效投資，當他們意識到沒有投資價值的時候，會果斷選擇割肉清倉，如果他們一直長時間持有一支垃圾股，那這隻垃圾股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王世風輕笑道。

“所以，像羋圖這樣的家庭，都在淘汰序列？”鄭幼韻輕嘆道。

“如果不出意外，就像有蠟燭一樣燃燒，直到油盡燈枯。”王世風點點頭。

“那我們呢？”鄭幼韻壓低聲音。

“我們不會放棄希望，也不會製造絕望，我們物質雖然貧乏， 但是我們守望相助，我們會共克時艱。”王世風語氣沉痛。

“這就是你要的不屈者？”鄭幼韻莫名的倒吸一口冷氣。

“星河需要這樣的人，一根蠟燭會油盡燈枯，但是一群蠟燭，說不定能點燃房屋。”王世風眯著眼，咧嘴笑道開懷。

“會嗎？”王世風的笑容鄭幼韻感覺有些不寒而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王世風笑道。

“你一直是那種人定勝天的人。”鄭幼韻愣了下，對這個答案有些驚訝。

“我是有些厲害，但不至於讓我狂妄。”王世風大笑。

“嘖，完全聽不出你在謙虛。”鄭幼韻撇了撇嘴。

王世風的目光透過車窗，望向繁華的世界，輕聲呢喃道。

“蠟燭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