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婆娘,有完沒完了?”
一道粗糙厚重的男聲突然在廚房中響起,打破了母子間的平靜。
沐靈瞳下意識地抬起頭,直愣愣看著父親沐大勇掀開草簾,走了進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
何清對丈夫的突然出現毫不意外,似是早有預料了,只是輕聲問道。
“還能什麼時候?你們一來我也就過來了!”
沐大勇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語氣裡卻有著掩飾不住的關心,“你們每次來我都在外面,我兒子要是有什麼意外情況,我這當爹的總不能還在那裡呼呼大睡吧!”
“老爹……”
沐靈瞳短暫的震驚後,被沐大勇的話說的雙眼泛紅,輕輕地喚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了好了,你也是個小男子漢了,怎麼還哭哭啼啼的?真給你爹丟人!”
沐大勇心中亦是感觸良多,但他實在無法直接表現出來,只能胡咧咧幾句掩飾過去。
“大勇,瞳瞳的事你知道多少?”
何清與他夫妻日久,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點破,轉移話題道。
“是啊,老爹!你早就知道修仙的事嗎?”
沐靈瞳現在思緒雜亂,下意識地跟著問了一句。
沐大勇呵呵一笑,雙手抱胸,得意地對兒子說道:“俺和阿清夫妻一體,有什麼是俺不知道的?”
何清聞言掩嘴輕笑,白了丈夫一眼。
“這……”
沐靈瞳聽的不知如何回答,搞了半天,之前都是他和妹妹被矇在鼓裡,不,現在是隻有小荷一人了。
“好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回裡屋再說。”
何清見不需要再掩飾什麼,便直接提議換個地方細說。
“就是嘛,都站著像怎麼回事?有什麼話都去裡屋說。”
沐大勇立馬錶示贊同,牽起何清的手就向外走去,完全不理會妻子臉上的尷尬和兒子的手足無措。
看著父母的離去的背影,孤身站在廚房中的沐靈瞳也只能在心中嘀咕一句“老夫老妻,感情真好!”便跟著出去了。
沐大勇和何清睡的裡屋並沒有什麼值錢的陳設,只有衣櫃、木桌和木床等寥寥幾件傢俱而已,十分簡樸。
沐大勇和何清在床上盤膝相對而坐,沐靈瞳拿了一個小板凳坐在他們旁邊,靜靜聆聽父母的述說。
“有十幾年了吧!”
沐大勇沉吟片刻,難得的沒再吊兒郎當,而是一臉懷念地說道,“那時候俺還是個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瀟灑的很!”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場雪,比往年都大,俺過冬的糧食準備的不夠,到了後面又冷又餓,村裡人的餘糧也都不太夠,更別說接濟俺了,俺餓的實在沒辦法,吃了最後一點餅子,趁著還有點氣力,就上山看看能不能搞點子野味!”
“大雪天進山?那也太危險了,一個不慎,就是有去無回!”從小長在山溝溝裡的沐靈瞳十分清楚大雪天進山有多危險,不說大雪覆蓋下的各種危險溝壑,光是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就有迷路的風險,將人活活困死。
“怕個球!”沐大勇擺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道,“俺那時就是一個光棍兒,沒人疼沒人愛的,死了還能下去跟爹孃團聚,有啥好怕的?”
“都過去了,你現在也有自己的家了。”何清輕輕握住丈夫的粗糙大手,知道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他那時候一個人孤零零的,無牽無掛,能活一天算一天,對生死看的極淡。
沐靈瞳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心中極為激盪,這就是相濡以沫嗎?這就是家人嗎?一種久違而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不自覺地眼圈泛紅。
沐大勇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難得的有點扭捏,嘀咕道:“都老夫老妻了,搞得這麼肉麻幹啥?別讓娃兒看笑話了!”
沐靈瞳下意識向母親看去,正好看見母親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立馬縮了縮脖子,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俺接著說!”
沐大勇也不敢再嘀咕了,趕緊接著說道,“那天俺到了山上後,也是走了狗屎運,沒咋地就讓俺發現了一隻傷了腿的花鹿,根本跑不快,被俺三兩下就給綁了個結實,扛著就下山去了。”
“哪知半路上聽到‘嘭’的一聲,俺前面的松樹邊就掉下個人,那真是一下子從天上掉下來的,嚇了俺一跳,還以為是掉了只大鳥下來,心想今天運氣咋這麼好,獵物都自己送上門。”
“哪知道俺上前一看,地上正趴著一個小娘子,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用的好料子,肯定是有錢人家,不過衣服上破了好多口子,都是傷,特別是臉上開了個大口子,流了好多血,把四周的雪都染紅了。”
“那就是阿媽吧?”
沐靈瞳聽得心驚膽戰,哪怕知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是忍不住問道。
“嗯,就是你阿爹救了我!”
何清溫柔地看了沐大勇一眼,接過了話頭,“我本是西域南部大宗地母教的內門弟子,本門擅長各種靈植靈藥的種植培育,供應四方宗門,因此積累頗多,弟子們也因此受益,修行所需資糧一向供應充足,為娘也僥倖突破為築基。”
“可惜好景不長,教中唯一的元嬰宗師坐化後,門中大長老和三長老再無人壓制,開始爭權奪利,將教中弄得烏煙瘴氣,我本不願牽扯其中,只想安靜修行,奈何我師尊乃是大長老一系核心,最終還是趟了那場渾水!”
言至此處,何清終究還是沒有釋懷,輕嘆一口氣,惆悵地道:“那次師尊帶著我們弟子三人,會同大長老的其他嫡系,精銳盡出,要一舉殲滅三長老及其弟子!”
“此事原本萬無一失,三長老外出歸來,身邊只跟著少量弟子,大長老親自牽制三長老一系留在教中的高手,我們以多打少,偷襲之下,三長老必死無疑。”
說到這裡,何清不由露出了一抹苦笑:“大長老千算萬算,也沒想到三長老敢冒著真武宗震怒的風險,引狼入室,暗中投靠了南域霸主天鼎教!”
“天鼎教制霸南域,此教與其他宗門不同,走的是肉身成聖之道,專修肉身,開天地玄關,因此對滋養肉身的靈藥需求量極大,南域早就被其搜刮殆盡,便打起了鄰近的西域的主意,對本教更是垂涎三尺。”
“三長老在教中逐漸不敵有真武宗支援的大長老,便與天鼎教一拍即合,勾結了在一起,那次外出便是打著幌子暗中與天鼎教會盟,回來時身邊跟著天鼎教的一大批精銳!”
“我們伏擊不成,反而被他們團團包圍,傷亡慘重,師尊為了我們三個弟子能有一線生機,燃燒自身神魂,拼著形神俱滅殺出了一條血路,將我們送出了包圍圈!”
何清說到此處已經泣不成聲,撲在沐大勇懷中不斷抽泣,淚珠漣漣。
沐大勇緊緊地摟住妻子,這些她從來都沒說過,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妻子當時竟然有著那樣的兇險,而不是什麼輕描淡寫的教中有變。
“後來呢?不是逃出了包圍圈嗎?為什麼還會孤身一人呢?”
沐靈瞳對母親的師尊無限感激,不然也就沒有他了,可是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母親還有話沒說。
“我們三人逃出去後,一路向山門飛去,想找大長老為師尊報仇!”
何清壓下悲傷,咬著牙恨恨地說道,“但是追兵一路尾隨,根本甩脫不掉,哪知道……哪知道大師兄竟然為了活命,竟然偷襲我和小師弟,讓追兵盯上我們,獨自逃命!”
“竟有此事?!”
沐大勇和沐靈瞳同時驚怒出聲。
“林所成!我做鬼都不會放了這個叛徒!”
何清的聲音深寒的猶如來自九幽,顯然是恨極了那個背叛他們的大師兄林所成,“我和小師弟不敢再向北前往山門,只能向著相反的南方且戰且退,等到夜間時我們都已經油盡燈枯了,被追上已經是早晚的事了。”
“最後時刻,小師弟把僅剩的補氣丹給了我,前去攔截追兵,為我斷後,我……我還是貪生怕死,沒有留下來一起拼命,我也是叛徒……叛徒……”
何清雙目呆滯,喃喃自語,這顯然是她心中最大的痛,最隱秘的傷疤,被她自己血淋淋的撕開了。
“你在胡說什麼,何清!清醒點,讓你活下去是你師弟最後的願望,你真的留下來才會讓他死不瞑目,明白嗎?”
沐大勇從未見過妻子露出過這樣心如死灰的神情,不由大急,緊緊握住她的雙肩猛烈搖晃,激動地說道。
沐靈瞳此時沉默不語,現在只能將一切交給父親解決了,只有他才能撫慰母親心中的傷痕。
好一會兒,何清的眼中恢復了些許神采,輕聲道:“大勇,你再搖我就要暈過去了。”
“你這娘們真不讓人省心,要死要活的,嚇死老子了!”
沐大勇見何清還能開個小玩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轉而又罵罵咧咧地道。
“讓你擔心了,大勇!”
何清輕撫著沐大勇的黑瘦面龐,看向他的目光滿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