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就這麼過完了。
二月二，龍抬頭。
久違的太陽終於出現，縣城的路面、屋頂上堆積了整個冬天的積雪已經全部化完，路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
城固縣的群眾在家蝸居的時間太長，好不容易迎來了氣溫回升，正晌午時分鐘樓底下又出現了三三兩兩聊天的群眾。
家裡儲存的柴禾燒完了，張六斤趁著天氣好專門去趟城外劈了些新的柴禾，用挑子擔了回來。
經過同仁醫館的門口，張六斤瞥了一眼只見醫館的大門緊鎖，地面上堆積了許多的樹葉和雜物，他挑著擔子繼續往回走。
“哎，福慶。”
聊天的人群中站起個年輕人，看到張六斤挑著柴禾往自己這邊走，他招手叫住了對方。
張六斤看到是自己的同學羅明軒，他上前跟羅明軒打了聲招呼。
“剛才我還到你家尋你，你妹子給我說你砍柴去了，估計你要從這裡路過，我就在這兒跟他們諞閒傳等你。”
“走，咱到屋裡諞。”
張六斤招呼羅明軒去家裡做客，羅明軒欣然接受。
他要幫張六斤分擔一半柴禾，張六斤說不用，自己一個人就行。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張六斤的家門，張六斤讓羅明軒自己尋地方坐，他把柴禾整齊地碼放在廚房的牆根處。
張六斤對羅明軒說家裡沒有茶葉了，問他喝白開水行不行，羅明軒說都可以。
“剛好早上我燒了一鍋，還冒著熱氣，你小心燙哈。”
張六斤把茶杯遞到了羅明軒手中。
羅明軒吹吹茶杯上面的熱氣，嘗試喝了一小口，發現不燙，於是咕咚咕咚地一口氣給喝完了。
“你在學校休學後，老師還經常提起你，說你聰明，有些可惜了。”
張六斤笑著說道：“有啥可惜的嘛，唸書不能當飯吃，我現在主要考慮我們一家人的吃飯問題，哪裡還能談上學的事情。”
羅明軒問張六斤現在靠什麼生活，張六斤指著牆根處的柴禾堆說道：“吶，擔著賣些柴禾在外面換些米麵回來，有時會包些粽子上街賣，等天暖和後我準備弄些水果去賣錢。”
張懷民在世的時候喜歡吃劉氏裹的蜜棗粽子，張六斤就幫著母親打下手，所以包粽子這手藝張六斤是和母親學來的。
“你本事大的不行，還會包粽子？”
張六斤看羅明軒不信，就去廚房拿了兩個粽子讓他嚐嚐。
“這是前幾天我賣剩下的，就剩這兩個了，便宜你了。”
羅明軒剝開粽葉，裡面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咬了一口發現確實挺好吃。
“你賣柴禾這不是個長久之計，這能掙幾個錢啊。”
張六斤嘆息一聲說那又能怎麼辦？
羅明軒對張六斤說道：“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給你尋了個差事，看你願意幹不？”
“哦，啥差事？”
幫張六斤找活幹當然不是羅明軒自己的本事，那是他幫忙轉達父親的囑託。
“我爸念著過去沒少在你爸這兒看病，一直惦記說你現在不容易。他有個朋友叫彭萬軍，這人你爸也認識是咱城固人。過去他回城固帶他婆娘找你爸看過病，現在洋縣稅務局當了個啥科長，我爸說你要是願意的話，他就給彭萬軍寫封信，介紹你到洋縣工作。”
張六斤沒有想到一向不怎麼靠譜的羅明軒居然給自己帶來這麼個好訊息，可是他轉念一想，人家能僅憑封信就給自己安排工作嗎？
張六斤把心中的擔憂對羅明軒講了出來。
羅明軒裝模作樣地擺手說道：“嗨！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爸說了彭萬軍欠他個人情，當年他們兩個一塊兒在河裡游泳，彭萬軍被水嗆了，要不是我爸把他救上來，他墳頭草估計都一丈高了。”
羅明軒這人秉性不壞，但是喜歡吹牛，在同學中是出了名的吹牛大王，張六斤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羅明軒發現張六斤還是不相信自己，他有些生氣。
“你他媽的不要瞧不起人，本來我爸想把彭萬軍這關係留著將來給我找個工作，我這不是不想到洋縣去麼，所以就便宜你個狗日的了。”
“原來是這樣。”
張六斤對羅明軒說那真的是太感謝了，同時讓他回家後替自己跟羅明軒的父親也道聲謝。
“哎呀，小事小事，不值一提。”
兩人在院中又是一頓閒扯，羅明軒把學校裡自己的一些糗事跟張六斤說了一遍，惹得張六斤哈哈大笑。
談笑中張六斤突然想起了件事情，這件事要是不處理好的話自己估計哪裡都去不了。
“我估計一時半會兒的還去不了洋縣。”
“嗯？”
羅明軒侃著大山，突然聽到張六斤嘴裡冒出這麼句話，他疑惑地問張六斤為何去不了。
“我走了，秀霞跟福堂咋辦？”
“嘶。”
羅明軒倒吸一口涼氣，這件事情他和父親倒是沒有考慮過。
“所以說啊，讓羅叔白給我操心了，唉。”
羅明軒收起剛才玩世不恭的樣子，他覺得這的確是個麻煩事，畢竟張秀霞和張福堂姐弟倆太小，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
“哎，福慶。你有沒有想過把你妹子和福堂送人呢？”
“不行！這絕對不行！”
張六斤義正言辭地說道，他不可能為了出去工作而把妹妹和弟弟送給別人。
羅明軒用手在張六斤頭上敲打了一下，他知道張六斤是誤會他的意思了。
“你個瓜慫想啥呢，我的意思是你看能不能把秀霞跟福堂兩個託付給誰照管，碎娃娃能吃人家多少糧食，你在洋縣掙了錢付給人家口糧不就行了，還能定期回來看看他們。”
“你是這個意思？”
“看你這話說的，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是哪個意思？”
羅明軒從凳子上站起來，他對張六斤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這事不著急，你慢慢考慮，你要是想好了就跟我說一聲，我好跟我爸轉達。”
送走了羅明軒，關上院門，張六斤腦海中反覆琢磨著羅明軒的建議。
第二天，張六斤敲開了保長家的大門。
保長看到是張六斤來了，他熱情招呼對方進屋坐。保長對張六斤這孩子挺喜歡，他年紀不大就被迫靠著自己的雙手養活弟弟和妹妹，這在他們同齡人中是不常見的。
“叔，我有個事想找你幫忙。”
“福慶，有事你就言傳，叔跟你爸以前都是一塊兒精尻子長大的夥計。”
張六斤把自己要去洋縣工作的想法講給了保長，他希望秀霞和福堂能夠借住在保長家裡，等他在外面穩定後再回來把妹妹和弟弟接走。
“叔你只要給她倆管頓飯就成，這是我預付他倆的伙食費。”
張六斤從口袋裡掏出枚銀元放在了保長面前。
“你這是弄啥，快把錢收起來。”
保長無論如何都不收錢，張六斤以為對方要拒絕自己，連忙“噗通”一聲給保長跪了下來。
“叔，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你就幫我一回。”
“起來，你快起來，叔答應你了還不行麼？”
看到保長同意了自己的請求，張六斤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不過無論他怎樣說，保長都不願意收張六斤的錢，甚至他告訴張六斤如果不把錢拿回去，這事他就不答應了。
張六斤看到保長是真心要幫助自己，他也不再堅持，把桌子上的錢給收了起來。
晚上張六斤看著秀霞和福堂洗漱完畢後，準備帶他們睡覺。福堂對張六斤說道：“哥，水水說他爸說的，你要把我跟姐姐送到他們家去住。”
張六斤想不到弟弟這麼快就知道了，他剛想張嘴說話，妹妹又在一旁問道：“哥，你是不是不要我兩個了？”
他本來還想給弟弟解釋為什麼要把他們送到保長家裡去住，可是當秀霞的話說出口後張六斤的眼淚猛然間從眼眶裡跳了出來。
他摟著福堂和秀霞說道：“哥咋可能不要你們了，哥是出去給咱掙錢去，有了錢摔娃就能買糖人吃，小女能買愛吃的米花糕了。”
秀霞哽咽地說如果她以後不吃米花糕，弟弟也不買糖人了，她問張六斤是不是就不走了。
張六斤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秀霞和福堂年紀太小，他們還不懂得生活的壓力，張六斤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給他們解釋，兄妹三人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過了很久後福堂靠在張六斤的懷裡睡著了，張六級摟著秀霞小聲說道：“靠哥給人打柴掙的錢養活不了咱們三個，哥不能看你跟摔娃捱餓對不對？所以等哥出去後，你在家要把摔娃看好，哥才能到外面努力掙錢，等你兩個長大了，哥就不出去了。”
深夜張六斤左右兩邊分別摟著弟弟和妹妹，看到他們二人已經熟睡，張六斤替他們蓋好被褥，他自己靠在牆邊坐了一宿。
張六斤對羅明軒說他把弟弟和妹妹已經安頓好了，他可以去洋縣工作。
羅明軒他讓張六斤在家等訊息，他回去找家裡老爺子給彭萬軍寫信。
張六斤在櫃中挑了幾件乾淨的衣服，好在眼下天氣比較暖和，省去了帶棉衣的麻煩。他自己在廚房裡準備了些乾糧，鎖好房門，關好院門，獨自往洋縣走去。
說來也巧，走了幾里路，張六斤碰到個熟人，也是去洋縣辦事，張六斤便和對方結伴而行。
從清晨走到下午，二人來到了洋縣縣城。
張六斤和熟人分別後，詢問路人洋縣稅務局在哪裡，對方告訴他往前再走三里路，看到洋縣中學就快到了。
等張六斤找到洋縣稅務局大門口時，他看到大多數人都已經下班回家。
稅務局門口有個門房，裡面坐了個老大爺正在打盹。張六斤過去敲敲門房的玻璃，老大爺將眼睛睜開，看到是有人在敲玻璃，他問張六斤有什麼事情。
張六斤很客氣地回答道：“叔，我跟你打聽個人，咱稅務局是不是有個叫彭萬軍的科長，我是從城固過來的，找彭科長有事。”
門房大爺對張六斤說他來的真不湊巧，今天彭科長跟著局長下鄉檢查工作去了。
“哦，還真的是不湊巧。”
張六斤嘴裡嘟囔了一句，他跟門房大爺說了聲謝謝，背上自己的行李在縣城裡到處瞎轉悠。
天快黑了，張六斤準備尋個歇腳的地方。
他轉了半天發現旅館的收費都比較高，自己不想浪費錢，又繼續轉悠著。
終於張六斤在家看起來有些破舊的旅店門前停住了腳步，他詢問店老闆住一晚需要多少錢，店老闆告訴張六斤如果他願意和別人擠大通鋪的話住一晚只要兩個銅錢就可以，但是店裡不提供被褥，住店的人要自己解決。
張六斤想想的確很划算，就掏出兩個銅板交給了店老闆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