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劉氏早早起床,一如既往的為即將要返回學校上課的張六斤做好了早餐。
“六斤娃,快過來喝稀飯。”
劉氏給張六斤熬了大米粥,切了盤鹹菜,又在鍋裡給他煮了幾個雞蛋,讓他帶到學校去,餓了再吃。
“我爸哩,咋不來吃飯?”
“昨天有人約你爸今早在醫館看病,他走之前已經吃過飯了。”
張六斤三下五除二將碗裡的稀飯喝完,抹了抹嘴上鹹菜的殘渣,對母親劉氏說自己吃好了,要去學校了。
劉氏把張六斤送出家門口,叮囑他路上小心點兒。
張六斤回頭對母親擺擺手說:“知道了媽,你回吧。”
“大哥,爸今年以來身體始終不好,我媽也是經常生病。爸唸叨了你好幾回,不讓我跟你說,你要是有時間的話抽空回家看看。弟,福慶。”
“收件人:張福林;收件地址:陝西省西安北大街李記錶行。”
張六斤將寫好的信紙裝進信封裡,貼好郵票,他來到學校門口的郵遞站前,把信塞進了郵筒中。
他拍拍手,回到教室準備上課。
放學後,張六斤和幾名同學結伴而行,他們說說笑笑從教室走了出來,呆會兒要去學校食堂打飯。
恰在這時一名同學攔住了張六斤的去路。
“福慶,我剛路過學校門口,看到外面有個人找你,說你屋有事讓你趕緊回去。”
張六斤以為同學和自己在開玩笑,他問那人長什麼樣子,同學告訴張六斤說是個男人,高高瘦瘦騎著輛腳踏車,看上去很著急的樣子。
張六斤看同學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他對其他幾個同學說讓他們先去食堂等他,呆會兒自己就回來找他們。
張六斤跑到學校門口,發現確實有個人站在校門口,正焦急地朝學校裡面望著。
“福慶,這兒!”
張六斤看到對方還真是自己認識的人,陳一達。
陳一達和自己家離得不算很遠,就隔了幾條街而已。他比張六斤大七八歲,以前經常到父親的醫館給家裡老人抓藥。
“一達哥,你咋來了?”
陳一達在學校門口等了半天,總算看到了張六斤出來。他對張六斤說道:“福慶,你爸讓我來接你回去,你媽的病嚴重了。”
“啥?”
張六斤大吃了一驚,前幾天在家的時候他是知道母親患有頑疾,但是好在有父親的調養,並無大礙,怎麼就過了幾天時間病情發展到嚴重的地步了。
陳一達蹬著腳踏車,張六斤坐在車子後面,在回家的路上陳一達將張六斤家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對方。
“具體啥情況我不知道,我是今早去你家給我爺拿藥,你爸說你媽又吐血了,讓我幫忙到學校把你接回去。”
陳一達和張六斤剛到院門口後,張六斤“嗖”的一下就從後座上跳了下來,他推開院門朝裡面大喊:“爸,我媽呢,我媽咋了?”
張懷民給劉氏餵了些湯藥,已經扶她躺在了炕上。
張六斤進屋就直奔母親床前而去,問道:“媽,你咋了?”
劉氏面色蠟黃,枕邊的手帕上斑駁的血跡已幹,還有些新鮮的血液未曾凝固,顯然是在張六斤回來之前不久剛咳出的。
張懷民在床邊坐著,他顯得有些乏力,他對兒子說道:“你媽已經吐了幾次血,不讓我給你說,怕耽擱你學習,昨天晚上發了次緊,我看實在不行才讓人把你叫回來了。”
張六斤不滿地嚷嚷道:“我媽是啥病嘛,我上次回來不是好好的麼,你還說給我媽重新弄些藥吃了病就會好的。”
張懷民說他懷疑劉氏是得了癆症,這個病無法根治,吃藥只能是拖延時間而已。張六斤大哥張福林的親生母親張氏就是得了癆症後去世的。
“我媽咋會得癆症,爸你不是有本事,你想辦法給她治啊。”
面對兒子的斥責,張懷民沒有說話,只是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六斤,你不要怪你爸,是媽得了絕症,這都是人的命。”
劉氏聽到兒子對丈夫不滿的聲音,她掙扎著對張六斤說道。
晚上張六斤把藥煎好喂母親喝下後,他詢問母親感覺如何。
“媽,你感覺咋樣了?”
劉氏讓兒子把自己扶起來,她躺了一整天感覺心裡很悶。張六斤小心地將母親扶起,又拿了床棉褥放在母親腰部,讓她靠在上面。
劉氏拉著六斤的手,和他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
“六斤娃,你不害怕,媽沒事。你爸又給我開了新藥,我感覺好多了。”
張六斤看到母親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說謊,他責怪母親不該對自己隱瞞實際情況。
劉氏從臉上勉強擠出了絲笑容,她對張六斤說道:“給你說又能咋樣,你還能替媽不成,有你爸在你就放心好了。”
張六斤眼睛紅紅的,他搖搖頭對母親說道:“我爸要是能把你治好,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六斤娃。”
劉氏把兒子的手掌心放在自己手裡來回摩挲著,她預感到自己的大限已到,有些話必須要跟兒子交代清楚。
“秀霞跟福堂年齡小,你當哥的有啥事要挺在前面,你爸年紀大了家裡的事情你要多幫你爸分擔,要是媽……”
“媽,不說了,不說了。”
張六斤在母親面前已經哭的泣不成聲,他攔住母親,示意不要再說下去了。
劉氏的表情仍然保持著和原先那般的慈祥,她面帶微笑對兒子說道:“媽這輩子大字不識一個,你外爺帶著我們一家人逃難過來,跟要飯的沒有兩樣。你爸不嫌我是個僕人出身,明媒正娶把我娶了過來,生下你們兄妹三個,媽知足了。”
屋外的張懷民拄著柺杖,顫顫巍巍地站在門簾後面,聽著屋內母子二人的對話,他已是老淚縱橫。
張六斤讓同學幫忙跟老師請了假,他要在家專心伺候母親。
屋外下起了鵝毛大雪,年幼的福堂和姐姐秀霞在院中堆起了雪人,他們還不知道母親的病情,天真的姐弟倆還在為誰給雪人畫臉而爭吵起來。
劉氏這幾天水米不進,整個人已經瘦成了皮包骨,失去了本來模樣。
張六斤的二姐秀芹聽到家中的事情,她和丈夫聞訊趕來,同弟弟張六斤一起在床前服侍劉氏。
這天清晨,劉氏對秀芹說自己很久沒有梳過頭髮了,她照鏡子的時候看到自己凌亂的髮型,她拜託秀芹幫自己把頭髮梳理整齊。
秀芹找來把梳子,一遍又一遍地幫劉氏梳著頭髮,直到劉氏看到鏡中自己本來的模樣,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開心的笑了。
張懷民和張六斤坐在炕沿邊上默默的看著,秀霞抱著福堂依靠著父親的身子站在一起,他們發現母親的相貌不再是以前那樣紅潤。
劉氏拉著張懷民的手緩緩說道:“掌櫃的,我估計要先你頭裡走了,以後幾個娃就拜託你自己經管了。”
張懷民渾濁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異樣的表情,他默默地瞅著這個給自己生下三個兒女,跟隨了自己十幾年任勞任怨的女人的臉,沒有言語。
秀芹受不了面前的場景,她雙手掩面起身跑到了屋外,放聲哭了起來。
“摔娃。”
劉氏把張六斤的弟弟福堂叫到自己身邊,吃力的舉起右手放在福堂的小腦袋上撫摸著。
“以後要聽你爸跟你哥的話,不準再跟欺負你姐姐,聽到了沒有?”
福堂嘟著小嘴說聽到了。
“媽。”
秀霞也擠到了母親身邊,她眼含熱淚望著母親。
劉氏想伸手摸摸女兒的臉蛋,她覺得手臂彷彿有千斤重,明明秀霞就在自己眼前,可是怎麼夠也夠不著。
猛然間,劉氏的手臂落下了。
“媽。”
“媽!”
屋內傳來嗚咽的哭泣聲,劉氏終究沒能扛過這個冬天,她走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張六斤家養的大黃狗被寒冷的天氣凍得瑟瑟發抖,趴在狗窩裡嗚嗚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