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民走到家門口用手推開院門,他看到五歲的外孫紀元正騎在匹小木馬上,模仿著古代騎兵的樣子,嘴裡喊著“駕、駕”。
“紀元。”
張懷民開心地叫了聲外孫的乳名,他把紀元從木馬上抱到自己的懷裡,問紀元在家玩的好不好。
“媽,我外爺回來了。”
紀元嘟著嘴衝廚房裡喊叫,從裡面出來個二十多歲的少婦,她胸前繫著圍裙,一雙手上沾滿了麵粉。
“爸回來了,剛才我小媽還跟我念叨你呢。”
說話的少婦便是張懷民的姑娘張秀芹,最近一段時間她帶著兒子紀元住在孃家,是為了照顧即將臨盆的小媽劉氏。
劉氏,是張懷民的第三任老婆,她和自己的姑娘秀芹年紀一般大小,劉氏的孃家不是本地人,而是從山西逃荒到城固縣。
劉氏十六歲時候黃河發大水,沖毀了堤壩,將他們一家所在的村莊給全部淹沒,劉氏家人在父親的帶領下,拖家帶口跑到了陝西,因為在城固這邊劉氏家有位遠房親戚,於是最終一家人便落到了城固。
劉氏和家人蝸居在親戚家一間並不寬敞的廂房裡,為了生活方便,在睡覺的時候,男女分開,炕的中間要用簾子圍上。
劉氏的父親過去是個鐵匠,在老家專門給人打造農具和鐵器,靠著這門手藝他在城固縣養活了一家老小。
兩年前,張懷民託人幫自己找個能夠洗洗涮涮、收拾家務的人。女兒不在家,家裡被張懷民弄得亂七八糟,他實在無法忍受繼續過這種生活。
於是二十歲的劉氏經人介紹來到了張懷民的家裡,伺候他的生活起居和打掃衛生。
劉氏為了能長期在張懷民家裡做下去,除了日常燒水做飯,洗衣疊被的工作以外,每天清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起來灑掃庭院,下午會去張懷民的同仁醫館協助夥計幹些雜活。
張懷民自己有個習慣,每天吃早飯前要喝上杯熱茶,茶湯的味道越濃越好,普通泡的茶水他不喜歡喝,必須要求現煮才行。
劉氏掌握了悉張懷民的喜好,每日清晨當張懷民洗漱完畢後,劉氏都會按時把煮好的茶水端到張懷民的身邊,還會詢問今天的茶湯味道如何。
張懷民對這個姑娘幹活的效果比較滿意,每個月發給她工錢時照例都會額外多給一些。
劉氏家裡上面有兩個兄長,下面還有一個年幼的弟弟。老大早幾年成家了,和劉氏家人已經分家單獨過著。老二今年已經二十好幾,還未娶親,讓劉氏的父親甚是著急。
上劉家說媒的人倒也不少,可人家一打聽他們家是從山西逃難到此,幾乎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對方便都搖頭拒絕。
去年有戶人家答應把女兒嫁到劉家,可是對方提出要求讓劉家出十個大洋才行。劉氏的父親整日嘬著牙花子,想辦法籌錢,可是一時半會兒去哪裡籌集到這麼多錢呢?
有人給劉氏的父親出個主意,他家三丫頭正在張懷民家當傭人,張懷民的婆娘已經去世好多年,至今還未續娶,他家境殷實,如果把女兒嫁給他,眼前的困難不就迎刃而解了嘛。
“對呀,是這麼個理。”
劉老漢越琢磨越覺得有些道理,於是他把主意打在了女兒身上。他找來當地有名的媒婆,承諾對方只要能將這門親事說定,將來劉家人少不了給她好處。
媒婆對張懷民的家庭狀況掌握的非常詳細,她拍著胸脯說只要自己出馬,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媒婆來到張懷民家裡,先是和對方客套一番,她詢問張懷民家老大張福林近期有沒有給家裡來過信,又關心他的秀芹在婆家過得好不好。
張懷民雖然和媒婆打過幾次照面,可畢竟兩人沒有熟絡到這般地步,他詢問對方來找自己到底有何目的。
“懷民大哥,我是來給你道喜來了。”
“哦,道喜?家裡現在就我一個人,不知道妹子你說的喜事是個啥?”
張懷民詫異對方有何喜事要跟自己說,連他本人都不知道家裡發生了哪件喜事。
“老哥,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在你家做活的女娃娃她爸找到了我,託我來家裡跟你提親,老劉想把女子嫁給你。”
媒婆把劉氏父親和自己說的一番話添油加醋地跟張懷民講了一頭,臨末還嘆息著說道:
“這娃命也苦,她爸為了給她二哥娶媳婦兒準備把她隨便找個人家給賣了,我是覺得你現在也是過得單身漢的日子,身邊總得有個知冷知熱說話的人,你看要是願意就把這娃給收了吧。”
經過媒婆這般說辭,張懷民總算明白了對方的目的。
對於張懷民而言,他如今已過不惑之年,並且自己一雙兒女已經成家立業,他沒有任何負擔,就是時常回到家覺得一個人有些無聊而已。
媒婆在旁邊不停觀察著張懷民的表情,她想趁熱打鐵,再給添把柴火爭取把這門親事給拿下來。
“再說了老哥,你在咱縣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能到頭來一個人無依無靠。人家娃們再有出息也都不在你身邊,我還聽說了劉老漢準備把女子賣給城南姓郭的老光棍,你說這女娃跟了那個老光棍得受多少罪,還不如你行行好,就當是在做善事。”
張懷民被媒婆的話打動了,他只剩下最後一個顧慮,那就是劉氏將來會不會步前面兩房女人的後塵,半道上撇下自己。
“看你老哥說的,這女子今年才二十出頭,正是女人最好的年齡段,將來她還要給你老張家添磚添瓦呢。”
在媒婆巧舌如簧的溝通之下,張懷民在四十二歲這年,娶進了第三任老婆劉氏。
張懷民把揹著的褡褳擱在了書房,他掀開裡屋的門簾看到妻子劉氏將半個身子靠在炕頭的被褥上躺著。
“掌櫃的,你回來了。”
劉氏看到張懷民進來,她挺著個大肚子坐了起來。
“今兒個我想吃些湯麵片,秀芹說她會做。我要幫忙,秀芹人家嫌我麻煩,不讓我動。我現在一坐一整天,在屋裡憋得有些難受。”
張懷民說秀芹是怕劉氏行動不便,讓她再忍忍,等把孩子生下來之後就可以下地自由活動了。
說話間,秀芹端著碗燉好雞湯走了進來。
“爸,你給我小媽把這湯喂的喝了,面片兒已經下到鍋裡,馬上就好。”
吃過晚飯後,劉氏下地稍微活動了會兒就躺到炕上去休息了。秀芹在廚房裡收拾碗筷,外孫紀元跑到張懷民的書房,偎依在外公懷裡,聽他給自己讀書。
這天張懷民仍然和往常一樣,在醫館內坐診,今天來了好幾撥病人,讓張懷民有些吃不消。
秀芹風風火火的從外面闖了進來,她對父親說道:“爸,快……快回屋,小媽說肚子疼的厲害,估計是要生了。”
“急啥?先把你的氣喘勻實了,齊嫂子來了麼?”
齊嫂子和張懷民家緊挨著,她專門替人接生。秀芹告訴父親,她出門前已經把齊大嫂叫到了自己家中。
張懷民想起身回家看看,可是醫館內還有兩個病人在等著自己,他不好意思撇下病人回去。
來看病的兩個病人和張懷民都很熟悉,他們聽到張懷民家裡的女人要生孩子了,連忙勸張懷民趕緊回家。
“我這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屋裡事要緊你趕緊回,明天我再過來。”
張懷民和兩位病人拱手作禮說了聲抱歉,就和秀芹回家了。
屋裡的齊嫂子正在忙活,她用熱水給劉氏擦著身子,看到秀芹回來了就讓她進來給自己幫忙。
張懷民在北屋門口的石墩子上坐了下來,對於女人生孩子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經歷了。福林和秀芹出生的時候,他就像現在這樣坐在院子的石墩上默默地等待著。
紀元聽到屋裡女人痛苦的喊叫聲,他感到有些害怕跑到外公身邊站著。
紀元問外公,外婆為什麼要喊叫?張懷民告訴紀元,是因為外婆在生孩子。紀元又問外公什麼是生孩子,張懷民就把紀元抱著坐到自己懷裡,耐心地跟他講起了生孩子的過程。
約摸一個多時辰,清亮啼哭聲音響傳了出來。
“懷民,你快來看,你媳婦兒給你生了個小子娃。”
接生婆將襁褓裡的嬰兒拿給張懷民看,張懷民看到孩子圓嘟嘟的臉蛋上粉撲撲的樣子,兩隻耳廓也是白裡透著紅,這孩子的哭聲很是響亮,張懷民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他讓紀元看襁褓裡的嬰兒,並對紀元說道:“紀元,這是你小舅舅,你快叫舅舅。”
劉氏產後有些虛弱,秀芹給她餵了些水後讓她躺下來,又拿來被褥蓋在劉氏的身上。
張懷民抱著孩子坐在劉氏身邊,劉氏從張懷民手裡把孩子接了過去,來回仔細端詳著嬰兒的長相。
“掌櫃的,你看這娃的眼梢特別像你,還有這鼻子跟你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秀芹在旁邊插話說道:“爸,這娃咋哭的不停點點,人家左鄰右舍都說了每天半晚上都被你娃給吵醒了,睡覺都睡不了個安穩覺。”
張懷民樂了,他對秀芹說嬰兒哭聲越大,說明身體健康,而且老人們傳言這種孩子將來長大後保準是個幹大事的人物。
“你家紀元小的時候不也是這個樣子麼,每回你抱娃回來的時候我在二里地外就聽見你娃的聲音了。”
秀芹對父親說,哪裡會有他說的那麼誇張。
她想起父親中午時特意交待她,要給小媽燉些山藥,秀芹去廚房看看山藥和豬蹄熬的怎麼樣了。
劉氏看到秀芹端來的碗裡又是豬蹄燉山藥,自從生完孩子後幾乎每天都要被張懷民逼著喝上一碗,她現在看到豬蹄和山藥就覺得有些反胃。
“咋又是這個?這兩天我聞見豬蹄蹄的味道不吃都飽了。”
劉氏皺著眉頭問丈夫可不可以換種食材燉湯,她實在不想喝了。張懷民對妻子說豬蹄燉山藥是大補,對產後恢復絕對有好處。
“豬蹄你不吃就算了,但是湯要全部喝完,營養全部都在湯裡面。”
秀芹也在邊上抱怨說自己生孩子那陣子,她的丈夫文廣就是聽了自己父親的話,整天是豬蹄燉山藥,逼著她吃了整整一個月,直到現在她聞見豬蹄也是感到噁心。
“下午我燉湯的時候,拿了兩個棉花把鼻子窟窿堵住,要不然廚房都進不去。”
劉氏被逼無奈,只好硬著頭皮端起碗一口氣將裡面的湯汁喝得乾乾淨淨,張懷民這才露出了滿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