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妃,你說,朕該怎麼辦。”建寧帝位於上座,皇后及貴妃各坐於下方兩座。
“陛下,臣妾認為民間傳播的辰王殿下的功績實屬誇大,您貴為天子,他又如何是陛下您的對手呢?”張貴妃甜甜地說,臉上展現的是一個寵妃無畏一切的坦然,端莊秀麗又不失可愛靈氣。
“朕就是鍾情於愛妃的單純啊。”說完,建寧帝看著張貴妃呵呵笑了一下,又垂下雙瞼。“如今北琉國上下,無不在讚頌辰王治理有方、戰無不勝,又有何人還記得朕呢?”
“朝堂上都是些沒有用的東西。皇后,你有什麼想法?”建寧帝兜兜轉轉,最終才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一個帝王,來向皇后詢問治理方法,未免有失威儀。
皇后長得很美,但她似乎無心裝扮自己,她的眉頭似乎永遠也解不開,顯貴的衣服也不合身,許是瘦得太快,還未來得及做新的吧。
“朝堂之事,臣妾一介婦人,如何能為皇上分憂呢?”她緩緩低頭,眼睛有些溼潤,似乎想到了什麼。
“皇后,你莫不是怪朕將後宮理事權交給了貴妃吧?”建寧帝面帶怒容,冷冷地說。
他似乎很清楚什麼可以激怒她。沒有什麼是比把她看成只會爭風吃醋、安於宅斗的女人更令她生氣的了。
“皇上,”她果然開口了,“辰王殿下固然立下功績,但單單攻下一座城守住兩座城,也不至於被百姓傳頌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必是有心之人利用你的多疑,想趁此除去辰王殿下罷了。”她稱辰王為“殿下”,稱皇上為“你”,建寧帝臉上的怒容更加重了三分,但覺得她說的話非常在理,又覺得此刻不是與她置氣的時候,便不打算追究。
“那皇后覺得,是什麼人在暗中作祟?”
“臣妾不知。”她不說沒有把握的事情。
“那朕此刻就召辰王回京,得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皇后愣了一下,剛剛明明說了是有心之人為之,可是皇上卻還是順了那些人的意。皇后在心裡嘆了口氣,他還是這麼剛愎自用。
“可是,辰王如今深得民心,驀然召回,怕是容易傷了陛下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呢。”貴妃此時插了一句話,她長得比不上皇后大氣,卻也是這種靈動嬌弱才更受寵愛。
“那朕找個藉口吧。”他想了一會,“不如就和親吧。”他看了看皇后,似乎在看她有何想法。
注意到他的目光,皇后說:“確實不錯,如今兩國交戰多年,東宣國倒是休養生息發展迅速。與南靖國和親不僅可以換來安寧發展經濟,或許還能聯手對抗東宣國。”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這麼說了。按照北琉國律法,親王成親就意味著不得出兵,意味著不再可以領兵,皇后不覺得打壓辰王會有什麼好處,唯一的好處就是建寧帝的疑心可以消除罷了。若真要解決辰王,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做更多有利於民眾的事,將民心拉回自己身邊。
一旁的張貴妃似乎不太滿意這個做法,小臉有些通紅,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皇上卻只是同身旁的公公交待著什麼,她不經意對上了皇后的雙眼。她一直很討厭皇后看她的眼神,她總是將悲傷、同情、憐憫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真不知道,一個失寵的妃子傲氣些什麼。”她在心裡想,想說出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在這些事情上,皇上更願意聽皇后的。
“雲音,你是不是瞞著我做了什麼?”林元升一邊夾著碗裡的菜一邊說,他沒有抬頭,但眼睛裡蘊含著怒氣。
雲音放下碗筷,“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林元升一把拉過她的手腕,拽得她生疼,雲音沒有掙脫,迴轉過身來。“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前些日子沒見著你,全北琉甚至南靖都在傳頌辰王的功績,是你所為吧?”他儘量使自己的語氣更加冷靜,心裡在怪她為何瞞著自己。
“是。”雲音抬眼看他。
“你猜到建寧帝會用和親來解決這件事,你要當辰王妃,因為你覺得這是目前最快恢復實力的辦法是嗎?”林元升語氣裡的憤怒快要掩飾不住了。
“我不敢確定,我只是在賭。”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建寧帝果然是用最笨但成本最低的和親法解決辰王,而元安帝也的確捨不得唯一的心肝寶貝漱玉公主。此時,雲音便是最好的選擇,一個被拿捏了性命的棋子自然是要發揮出最大的價值,還可趁機將細作安插在北琉皇室,將來必有大用處。
林元升放開了她,怪就怪自己沒有這個權勢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吧。“和親的使者已經到了,你……”他說不下去了,默默轉身回去了。兩人相互扶持的這兩年,一起承受夾竹桃毒性的摧殘,一起練功,一起吃飯,雖說只是兩枚棋子,但若不是今天得知和親之事,他都以為她不再執著,他都快要以為餘下的日子和她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雖然離毒發身亡已經不足三年了,但若放下執念,無痛地過完這三年,也很好,也足夠了。可她,不是這般想的。
目前,一切盡在雲音的掌握之中。
雲音收拾妥當上了馬車。她掰了掰手指頭,今年,正好二十歲,她何曾不想像平凡人一樣生活,但十年前就註定了她這一生絕不平凡。
馬車停在了宮門,雲音隨著侍從往裡走。
“臣見過陛下。”
“平身。”元安帝仔細瞧了瞧她的臉。先前只知她的本事,倒是忽略了她還是個美人胚子,如今換上這身衣裳更是美若仙女。
“朕已下詔,封你為和敬郡主,十天後代表我南靖與北琉和親。”
“謝陛下。”雲音鬆了口氣。
元安帝示意宮女端上來一個盒子。“這是你這半年來的藥,若是表現得好,會安排人給你送藥的。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朕是什麼意思的。”雲音聽完他的話後,在心裡冷笑。
“另外,都要當王妃了,人身安全自有保障。武功,我看也沒必要留著了,免得一個不小心還會引起有心之人的懷疑。”
他的話音剛落,雲音瞳孔震了一下,腦子轟的一聲沒有了任何思緒。他這是要廢了她的武功嗎?武功沒了,加之夾竹桃逐漸侵蝕她的內力,不就是廢人一個了嗎?她的內心無比悲涼,怪就怪在小瞧了元安帝。
“看你這樣子,似乎是想違抗朕。”
“臣不敢。”雲音渾身禁不住地顫抖。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兩個男子,把她架走了。
雲音感覺到腳踝傳來刺痛,逐漸沒了知覺——腳筋被挑斷了,再也無法施展輕功了;手臂傳來了骨骼摩擦的聲音——手骨被削了,再也無法執劍了;一塊厚重的木板不斷敲擊在她的脊樑,力度正好可以削弱它的力量又不至於使她癱瘓……心痛勝過了身痛,用刑的人動作利索,很快便完成了。元安帝坐在不遠處,親自監督。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傷痛,有云音的不甘,苦練十年的武功,說沒就沒了,當真還有足夠的能力去完成要做的事情嗎?有侍從的不忍,一個身板瘦弱的女子忍著劇痛只是在無聲的抽泣。
雲音最終還是撐不住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一個熟悉的懷抱攬起了她。男子的懷抱溫暖又有力,是她在這個人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林元升將她放到床上,輕輕替她擦淨臉龐。她的臉,蒼白至極毫無血色。他拿來衣物,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下了她身上帶有血漬的衣裳,少女雪白的肌膚被汗打溼,泛著光澤。他竭力剋制住心裡不該有的想法,眼睛看著其他地方,幫她卸下心衣,餘光還是不經意地瞥見那兩座玉峰。
林元升幫她收拾好後,雲音也醒了。林元升臉漲得通紅,眸子裡卻滿是擔憂。
兩人什麼也沒說。
“元升,幫我拿筆墨來可好?”
林元升二話不說照做,還搬來凳子,將筆墨放置於上。
雲音吃痛地轉過身子,趴在床上,準備要寫些什麼東西。“你先出去吧。”林元升心疼得厲害,想勸她休息,想抱抱她,安慰安慰她,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做,順從地走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雲音還是哭了,這是十年來第二次哭。她原只是想設計辰王,洗刷被欺騙的恥辱,順便嫁入辰王府,總比一直待在暗處無所事事要強得多,殊不知連武功也被廢了,如今就是廢人一個了。她多麼想此刻身體也能快速恢復,就像之前傷口快速癒合一樣;她多想此時內力大增,就像當時內力增長之快已經超出她的控制一樣……她拼命地寫,絲毫不管手上傳來的劇痛。這些事情埋藏在心底已經十年了,默默承受了十年啊。
“吾名雲音,無姓,乃因我為孤兒。
“寫下這信箋時吾正二十,吾會將它埋於這木棉樹之下,或許哪天身首異處,也能於這世間留下痕跡,也能讓這個在我心之深處默默待了十年的秘密見諸於世。
“十歲那年,我流浪於街頭巷角。我也好想好想像那些貴女一樣,衣著華麗受人尊敬。憑什麼她們一出生就是鳳凰而我註定就是一隻山雞,我不甘心。我流浪了十年,遇到了很多很多人,也幹過很多很多事。一天,我被拐進了青樓,我聽到了一個可以顛覆世間的陰謀。
“大軒王朝的開國之人乃天上謫仙,他的靈力存於一塊出生便有的玉中,此玉認主,且當有新的繼承人出世之時靈玉的力量會漸漸轉移到新的靈玉。一般十年,靈玉的力量就會盡數轉移。而新的繼承人便是原天子的第一胎,無論男女。因此,大軒皇室歷史上也有過不少女帝,但是關於新繼承人十歲之後便繼承了全部靈力的事情只有皇室才知曉。屋裡的那三人便是北琉、東宣、南靖的開國皇帝。他們覺得,只要將靈玉拿到手,便可號令天下。彼時的我根本不懂,我只知道若我拿了靈玉,我就可以成為尊貴的人。我又細細聽他們的對話,直到被老鴇發現。
“我逃出了青樓,一個計劃已經在腦海誕生。我若是偷了靈玉,再假意送回,或許皇帝一高興就許我富貴了。造化弄人,我結識了太子,偷了他的東西,隨後他的侍衛出賣了他,所有人都知道靈玉不見了,大軒皇室沒有了象徵天下共主的寶物也沒有控制自然之氣的能力了。
“後面就是原本安寧的大軒覆滅了,世間只有戰亂。當我意識到這一切時已經晚了,太子失蹤了,皇上死了,一切都亂了。我決定贖罪,我進了千語堂,又進了千武堂,當了安北將軍,我必須使自己強大起來。我大意了,識人不惠,結果又回到原點。如今,性命被他人掌握,武功也被廢了,我不知我這麼做有沒有意義,更不知到底對不對……我無法放下執念,我是個罪人。
“或許本命該如此,這十年來活於這世間的唯一念想便是贖罪,此乃吾之宿命。待吾尋得此人,斷不會奢求其原諒。
“再嘆造化弄人。南靖王封我為和敬郡主,明日我將以郡主身份嫁與北琉國的所謂戰神——辰王。
“尋得此信的有緣人,你可以選擇沉默亦或將秘密公之於世好讓我不再揹負壓力。我尊重你的選擇,但可否每年來此樹下為我這個世間罪人送上一顆萬香居的桃花酥,就像十年前的他一樣?”
她寫了很久很久,忘了疼痛……
她把元安帝給的裝了緩解夾竹桃毒發的藥丸倒出,將寫好的信箋放入其中。她吹熄了燈,仰躺在床上。
一個身影閃進了雲音的房間。
“元升,”武功沒了又如何,她一樣敏銳。“你幫我把桌上的盒子帶到柳州城,埋到那株木棉樹下,可好?”她想了一想,又補充說道,“現在,花應該開得很美很美。”說完,她就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
顧蒼月來到她的床邊,拿起那個盒子放進了懷裡。他緩緩向雲音體內注入內力。
“何苦呢?”他小聲說了一句。“原是想找你共商解決之計的,沒曾想就是你自己設下的陰謀。”
雲音手上的小玉環似乎更有光澤了,顧蒼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黑暗的森林在月亮的照射下有了一絲光明,一縷縷柔和的月光撫摸著葉子的臉龐,一抹抹銀白色的光輝把樹林襯托得更美了。夜晚,不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