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想必此時此刻,北琉那群狐狸就安扎在山的那頭,就等糧草送到,就大舉進攻。我們何不立馬出擊,打他個措手不及。”
“對啊,沒了糧草,他們撐不了多久的。”
面對士兵的鬥志,雲音淡淡說了句:“我不喜歡打仗。”
士兵如有梗在喉。你不喜歡打仗,你當什麼安北將軍啊。可他們卻不敢表示什麼,只能默不作聲。
用水路輸送糧草本無可厚非,但卻以這種方式,糧草是否會滲水,途中是否會有突發情況皆未考慮在內。辰王,一個身經百戰被譽為北琉國戰神的人做事怎會如此不周全,他對這些個木箱當真如此信任,對這條水路當真如此熟悉?雲音雖未和他交過戰,也覺得這絕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將領能做得出的事情。背後,一定有比這個更加複雜的、不為人知的陰謀。
“李勇。”雲音喚道。
“屬下在。”一個叫李勇的副將上前。
“你去安排人手,把這個交給辰王。”說完,雲音在紙上畫了一個圖案,然後交到了李勇手裡。
李勇撓了撓頭,不明所以。
“將軍,可是北琉還未對我們發動進攻,去何處尋找它們的蹤跡。”
雲音眨了一下眼睛。
“他們這次怕是想玩偷襲。”她冷笑了一下,隨即手指向一個方向。
“最快明日,他們會駐紮在我軍的西北方向。”
儘管滿腹疑惑,將士們也只好照做。她是如何知曉敵軍即將偷襲,又是如何知曉其會駐紮在西北方,還有為何要送去這樣一張畫。這個女將軍,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報!”
“進。”男子的聲音低沉渾厚,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傲慢與慵懶。
“屬下今日發現一支羽箭,還附帶了一封信。瞧著像是南靖國的東西。”一個身披戰甲計程車兵道,語速很快。
“哦?”男子來了幾分興趣又來了幾分疑惑。
“拿上來給本王瞧瞧。”男子吩咐道。
男子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自信封中取出信紙,不緊不慢地開啟。
“黃雀?呵,有意思。”男子嘴角微微勾起,隨即,臉色又沉了下去。
他屏退眾人,只留下一個侍從。
“霍寧,你怎麼看。”男子抬頭,將手上的信紙遞給聲旁的侍從。
霍寧接過,細細品味了起來。
“莫非,此人是在提醒我們‘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嗎?”霍寧答道。
男子略微點頭,接著他的話說:“南靖為蟬,我們為螳螂,此黃雀……”他停頓了一下。
“果然如王爺所料。我就說嘛,皇帝明明忌憚著您,已經多次退回攻打柳州城的奏摺,此番卻允您重兵,此間陰謀呼之欲出啊。”
“本王不明白,這安北將軍意欲何為。扳倒本王,不是利益更多嗎。”
“她也只是畫了只黃雀罷了,哪裡看得出要幫我們了。沒有她,我們一樣知道這個道理。”
男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拾起桌上的信封,將裡面的東西倒在了掌心上。
李勇湊近,低頭細看。
“這……這是小麥。”
“不錯,南靖國地處南方,作物多以水稻為主,而小麥是我們北琉的作物。再者,這麥粒飽滿,體積也大,是為精兵之軍糧。此舉,對方是在告訴吾等,她不僅推出我方意欲偷襲,還知道我等駐紮於何處,最主要的是她擒獲了‘黃雀’的軍糧,有足夠的條件與本王談判。”說完,他又笑了笑。
“不久前,安北將軍剛剛易位,據探子來報,新上任的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小丫頭,不會是您想多了吧。”
“戰場上最忌諱的就是掉以輕心。小小年紀輕鬆幹掉吳術,才最是可怕。”吳術就是上一任安北將軍,人如其名,武術高強,卻無用兵之術。看來這新一任安北將軍不僅武功高,腦子也不錯,不容小覷啊。但是這樣一來,整件事情就變得好玩了起來。想到這裡,顧蒼月眉頭微蹙。
顧蒼月腦子裡又將出徵前探子呈上的關於雲音的資料回想了一遍:十歲在眾百名少女中脫穎而出,被選入千語堂接受成為一名優秀間諜的訓練……十五歲不按套路出牌,斬殺千武堂弓箭手,所用手段不詳,後進入千武堂。兩年間多次執行刺殺任務,皆數圓滿完成。性情多變,善於隱藏情緒;武功高強,下手狠辣。身世不詳……
顧蒼月揉了揉太陽穴,手上把玩著那兩粒麥粒。
“此女的資訊從有記錄開始,也就是她加入千語堂那年,恰恰是大軒王朝覆國之時,兩者可有關聯亦或只是巧合。如此特殊,很難不然人注意,如若真有牽連,理應隱藏自身才是,如此招惹,引人注意,究竟出於何種目的?”顧蒼月兀自思索,遲遲沒有頭緒。
“本王很好奇她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顧蒼月對霍寧說。
“那我命人送信,約見一下。”霍寧這話說的倒不像是要談判,反而更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廝幫自家公子約心上人見上一面一般,讓顧蒼月聽了很不舒服,他抿了抿嘴角,眉頭皺得更緊了。
“不用,她比我們更急。”
霍寧撓了撓頭,等著他的下半句話,可是顧蒼月卻不再說下去了。
好吧,每次都這樣,話總說一半。他只好按他說的做——傳信去了。
“可惡!”雲音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面對安北將軍的突然發怒,李勇氣也不敢喘一下。自己三十多歲人了什麼沒見過,被一個小姑娘給嚇著了,李勇懊惱自己的沒用,轉念一想,這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心裡又好受了一些。
李勇對上雲音的眼睛,十七歲的少女,眼睛裡透露的應當是純淨、憧憬,而此時,李勇看到的確實一雙飽含憤怒卻又絕美的雙眸。
雲音生氣了,善於隱藏情緒的她,此刻卻沒來得及調整,待她恢復往日空洞不帶任何一絲情緒的神情時,李勇早已將她看穿。
“踏月軍可是不願與我們合作?”李勇試探地問道。踏月軍是顧蒼月一手訓練出來的軍隊,驍勇善戰,令人聞風喪膽。
雲音嚥了一下口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很明顯對於李勇的問話很是不滿。李勇敢吃苦,是個老實人,卻也正是因此,三十多歲仍只是一個無名小卒。雲音卻正是看中這點,才如此提拔他。他這一個問題,雖是在問話,但也反映了李勇在揣摩她的心思。雲音最反感的便是心思被看穿。
“不錯。原以為你只是個莽夫,沒想到也知道本將軍想同踏月軍合作啊。本將軍似乎只說了不想打仗,沒說過要同踏月軍合作吧。”雲音淡淡地說,絲毫聽不出喜怒。
見李勇面露拘謹,雲音笑笑。
“不用緊張,既然如此,就由你去通知那……什麼王吧。”
雲音在紙上寫了個“河”,交給了李勇。
李勇接過,轉身,在即將走出營帳之時回過頭來小聲說了一句:“將軍,是……辰王。”
雲音瞥了他一眼,不再理會。
距離“黃雀”的送出已經過了好久了,辰王此人,先前雲音也是調查過的,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會看不出“黃雀”和兩粒麥子是何意思。如今這戰局,處於優勢地位的明顯是雲音,無論是她還是暗處的力量,要對付的都是辰王。對於雲音的合作邀請,他沒理由不答應。可是他卻遲遲不給答覆,分明是覺得雲音更加急切,讓她先提,這樣,就變成了他處於主導地位了。
“辰王,北琉國皇帝的三弟,蘭太妃之子。少時外出習武,十三歲在秋季圍獵中揚名,深受先帝喜愛,十四歲進入軍營處理相關事務。十六歲領兵,帶兵三年,從未敗過……”雲音自言自語,一雙眸子如深深潭水。
月明則星稀,因為月亮的亮度會遮蓋近旁並不十分顯眼的星光,就像眼前這棵木棉樹,其高大茂密遮天蔽日,因此周圍雜草稀疏,獨剩它,高大而孤獨。
辰王看了信後,沿著河流來到此處。
“我記得我只畫了一條河,辰王殿下如何知曉我約你不是在河邊而是在此處?”清脆的女聲從樹上飄落。
“沿河而來空曠無比,想著安北將軍雖初上戰場也決不會蠢到選在毫無遮擋之地,唯有此處,最為適宜。”低沉的聲音帶著戲謔。
雲音不理會,直奔主題。
“撤出柳州城,我助你推翻江碩。”
“柳州,本王辛苦打下來的,就差一點就全部攻下,本王為何答應你?再者,你憑什麼覺得你能鬥得過江碩?”顧蒼月質問,語氣堅硬。
“首先,若不是我不想打仗,我不用費盡心思與你合作。但是我剛上任,需要幹出成績,不費一兵一卒便收復柳州城可比打一仗更得民心。其次,不知通敵叛國這一項罪名能否幹掉江碩。你皇兄猜忌心很重,儘管這江碩是他的寵臣,此事過後,哪怕不殺他也會心有顧忌,對你的威脅也不過會是一星半點罷了。”雲音平靜地說完,聲音迴盪在空氣中竟還透露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
顧蒼月垂下眸子,心道這計策確實不錯。縱使和江碩再如何鬥,也比不上通敵的罪名來的快速有效。
心裡雖是這麼想,顧蒼月嘴上卻說道:“你與我談判,卻躲於樹上不肯示人,未免不夠誠意吧。”
被他這麼一說,加上耳邊傳來樹葉的娑娑聲,雲音頓時發現自己還沒下樹。不會是被辰王身上的凜氣嚇著了吧。想到這裡,雲音搖了搖頭,決定不理會他這句話。
雲音接著說:“想必,你是答應了吧。”
自然,雖說丟了柳州城,但是也向皇帝展現了自己並非無懈可擊,暴露一下弱點減輕皇帝的忌憚,這招簡直是一石多鳥。
一縷月光透過樹葉縫隙打在顧蒼月的臉上,雲音注視著他,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她知道他同意了。她不禁慶幸自己無意發現江碩的軍糧,這才使事情發展得如此順利。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將軍也是偶然發現江碩的軍草的吧?”顧蒼月突然發問。
雲音嘴角的笑驀然停滯。
顧蒼月接著說:“此處無草,只有泥,下次來這記得把腳印處理了。”顧蒼月眼睛看向一處,雲音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縷月光正好打在一個腳印上,泥巴已經幹了,明顯不是今天的。
“哦,對了,江碩的那些個木箱你是打不開吧。江碩呢挺喜歡機工巧匠的,這防水木箱是他引以為傲的,建議你研究一下,方便陷害他,可別到時候連累了本王。”雖說雲音信封中確實含有兩粒麥粒,可細細察看,很明顯是去年收穫的。江碩的軍隊,怎會用上年的餘糧。
雲音生氣地拍了一下樹幹,震落好幾片樹葉,恰恰落在了顧蒼月的頭上。自己拿踏月軍先前駐紮地尋來的他們遺落的米粒充當江碩糧草的事情暴露了,原本是想以此增加說服力,展示自己的聰明才智,沒想到被人當小丑一樣看,怎能不讓人生氣?
顧蒼月懶得與她置氣,這安北將軍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對付嘛。
雲音藉著那一縷月光打量著顧蒼月得意的臉,月光下,他的臉部輪廓被勾勒得十分完美,一雙劍眉下是一雙更加深沉的眼睛,嘴唇微微抿起,帶著些許得意。
“那就合作愉快樓,小妹妹!”說完,顧蒼月扭頭就走,最後一個字的聲音還拉得特別長!
雲音從樹上躍下,對著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他不過只比她年長了兩歲罷了,憑什麼叫她“小妹妹”!她撿起地上的樹枝往前扔去,發洩心中的怒火。
顧蒼月閃身避過,鼻腔裡哼出一口氣,回頭卻只看到了少女的背影。月白色的長衫,高高的馬尾隨著她走路的節奏微微晃盪,手上不知握著什麼,在閃著晶瑩的光。
雲音回到營帳,越想越氣。氣明明是自己想的主意卻被他人佔了上風,氣他嘲弄自己無知教自己做事,更氣人的是竟然沒能隱藏情緒!
生氣!雲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少女的臉漲得通紅,鼻腔在呼撥出氣,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雲音披上衣服走出營帳。今晚,不把那個破箱子開啟就不睡了。顧蒼月戲謔的聲音猶在耳旁響起……
諾大的營帳,在大木箱之間盤膝坐著個身形單薄的少女,她低頭細細察看,任紅血絲在眼中蔓延開來。
木棉樹的葉子也要開始落了,在冬天,它選擇卸下防備,可對於它來說,如此才能更好的抵禦嚴冬保護自己。而人呢,是應裝備齊全包裹自身還是同樹木一樣,選擇在寒冬卸下防備呢?
夜深人靜,一縷縷月光如一絲絲銀白的細線,紡著一個個不為人知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