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裝在鐵盤裡滋滋冒著熱氣的牛排被服務員端了上來,細緻地切成了小塊。趙煜饒有興致地插起一塊放涼了送入嘴裡,細細咀嚼著,像吃的不是牛排,而是面前這人的血肉,“小楊總真的要在這裡和我說那瓶酒的事情嗎?雖然我也挺想知道的,但我這不是為你考慮嘛。”
他的眼神很微妙地往李儀的方向瞟了瞟。
“嗯。”楊燁面不改色,還是掛著那點疏離的笑,“所以趙總特意用這個把我留下,是想和我說什麼?”
“水漾那個專案你別做了。”趙煜拿著叉子在手上把玩,鋒利的尖頭在燈下折射出一種寒意,“老老實實當你的廢物富二代就好了,別擋了別人的路。”
楊燁沒繃住,噗嗤笑了出來:“擋著霍少凡啦?不如讓他減減肥,別總想著從別人胯底下往外鑽。”
“你現在和我在這耍嘴皮子的厲害有什麼用呢。”趙煜靠在椅背上,鏡片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大概還是嘲諷的,“你半路出家,人家都已經在這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久了,你難不成覺得自已真能鬥得過?你覺得你能在哪贏?”
楊燁嗤笑:“贏在我是嫡長子吧,我敢坐下和父親喝一杯,看見父親深邃的眼。”
“……公司到你手上遲早會完蛋。”趙煜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他,“好好拿一筆錢安安穩穩過完這輩子不好麼?”
“本來我這輩子到底最後是怎麼過完的,我自已都無所謂。但現在這麼多人都勸我放手什麼都不要,我反倒被激出了一點脾氣。”
楊燁的身子往前逼近,面帶挑釁,“如果霍少凡真的對自已有著像他嘴裡的那種自信,也就不會對著我下陰招,搞這種小動作。”
趙煜的臉色也沉了下去:“既然不願意,那你就要想想後果了。”
楊燁深吸了一口氣,從容地靠在了椅背上:“人都會犯錯的,我只是犯了一個普通富二代都會犯的錯,頂多丟幾年的臉唄,男的又不怕被看。等時間久了我爬得高了,到時候還會有誰敢在我面前提這件事?”
“反倒是你和霍少凡。”楊燁壓低了語氣,帶著冰冷的威脅,咄咄逼人,“你們現在拿這個來逼我,真不怕沒能扳倒我,未來反倒被我報復嗎?”
趙煜沒有說話,長久地盯著楊燁看,有一會了,才勾起了點笑,慢條斯理地拿出了手機,在上面點了點。
一段混亂的喘息聲。
楊燁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攥緊了拳頭,下意識去看李儀。對方緊皺著眉頭,對現在的局面有了大概的猜測。
趙煜欣賞似地盯著自已的手機螢幕,點頭,“小楊總真有意思,別人知道你還有這一面嗎?”
“好看,帶勁。”趙煜把手機息屏放回了自已的兜裡,搖頭晃腦地感慨,“雖然我都已經結婚了,但還是看得我激情澎湃,小楊總太有實力了。”
趙煜看戲似地欣賞著楊燁陰沉的表情,手伸向了那個禮品袋子,隨手劃拉了一下,從裡頭摸出了那個裝著項鍊的絲絨盒子。
他用大拇指粗魯地往上一挑,開啟盒子,看著裡頭的墜子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楊總,你送人項鍊就送這種水平的啊?這設計,如果不是我知道這是你送給我們家小儀的,我還以為你要拿去孝敬你媽呢,土死了。”
楊燁表情複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嘆氣,“趙總,雖然我覺得這麼說有些不禮貌,但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好像潑婦。”
他的眼神無奈又真誠:“下一秒就要破防了的那一種。”
趙煜的表情僵住了,咬牙切齒:“小楊總和傳聞中相比,看來還是有優點的,單單這個臉皮,倒是無人能敵。”
有人能敵,比如梁欲白。
楊燁覺得疲憊:“不客氣,如果你有機會和我相處更久,應該更能發現我閃閃發光的一面。但還是別了,和你說話有點折我壽,晦氣。”
“還有。”楊燁對著袋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表情逼厭又不屑,“禮物是我送給李儀的,你擅作主張拆了碰了,我懶得和你計較,但還是希望你對你老婆多點尊重。”
趙煜輸了氣勢,但還是強撐著微笑:“我和我老婆的事和你沒有關係。”
“好的。”楊燁衝著李儀點了點頭示意,“我就先走了,你們自便。”
李儀沉著一張臉,也禮貌性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出了飯店,逃跑似地甩掉那種融入不了的高雅,楊燁頹然鬆下了肩膀,暴躁地扯鬆了胸口處的領帶,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
夏天的溼黏空氣,攪拌著讓人頭暈目眩。
他沿著牆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又覺得心中實在是太空曠抓不住任何東西。後知後覺一種突如其來的慌亂感包圍了他,他抖著手伸入自已的褲兜裡掏出煙盒,顫顫巍巍地給自已點上了一根。
華燈初上,七八點的時候。楊燁懶散地靠在髒亂的牆壁上,全然不管身上這套西裝七八萬,彷彿自已還是那個上房揭瓦,口袋裡湊不齊一百塊的社會底層。他嘴裡咬著煙,雙手插在兜裡,看著眼前的紅綠燈閃爍著送走了一批批往來的人,突然覺得寂寞。
那對小情侶一看就是大學生,穿著樸素的短袖短褲,一杯冰淇淋還插著兩個勺子一起吃,真窮酸。那對大爺大媽都多大年紀了,走路還靠那麼近,真不害臊……這個學生抱著一疊資料趕路,嘖,窮苦命唄,大晚上還得加班加點的……
楊燁發洩似地深深吸了一口煙,幾乎整根菸都要燃盡,把自已嗆到了,重重咳了幾聲。眼角滲出了點生理性的淚水,他抬手抹掉,看見綠燈又送來的新的一批人。
一對年輕的父母一左一右牽著一個只到他們大腿高的雙馬尾小女孩,嘻嘻哈哈地過著馬路,小女孩撒嬌叫喊著,說媽媽我想吃冰淇淋。
嫉妒。
好嫉妒啊。嫉妒到要發瘋了。
其實哪來的那麼多嘲諷,他只是在嫉妒。
嫉妒一些他自已都說不上來的東西。
菸頭快要燙到嘴,楊燁面無表情地丟到地上用腳碾滅,毫不猶豫地又給自已點了一根。
他蹲在了地上,指尖夾著那根燃燒著暗紅色火焰的煙,感覺鼻頭有些酸澀。
他其實記得。他只是不想承認。
那天晚上他在【入夢】中看見了梁欲白。
並沒有什麼旖旎的畫面和劇情,就是那個懶散的午後,他一勺一勺地喂梁欲白喝燕麥奶。青年沒什麼精神地垂著眼睛乖乖坐著,末了,那雙溫和的桃花眼突然看向了他,然後是一個帶著燕麥奶香味溼潤含糊的吻。
他無比厭惡憎恨給他下藥拍他不雅影片的霍少凡,但又可悲地一次又一次回憶起藥力帶給他的幻想。
他想梁欲白。想得要死,現在就想狠狠抱住他,把頭埋進他的肩膀。然後梁欲白就會揉著他的頭髮,嘲笑地說,就這點能耐啊,哥哥。
對啊,就這點能耐。怎麼我就這點能耐呢。
煙又要燒到手指,楊燁憎惡地把它丟到地上,碾滅了,打算站起來回家了。
唇上突然傳來冰涼的觸感。楊燁睜大了眼睛抬頭。
一個穿著廉價短袖短褲的青年牽著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
青年的眼裡含著那種狡黠的笑意,手上的冰淇淋正抵著他的唇曖昧地磨蹭,“好巧啊,吃冰淇淋麼,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