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氣候乾燥，多吃些滋陰潤肺、清熱降火的食物。”胥易陽叮囑道。

姜隱點頭，“謝謝主任掛念。”

“最近甘肅工作如何？”寒暄完後胥易陽又切入了工作話題。

“幫扶工作按照原計劃進行，培訓上沒什麼大問題，衛生院工作也沒什麼大問題，主要是基層的村衛生服務站，周家村還好，已經有了一個年輕的本地準村醫，但是其他村都面臨著有站無醫的窘況，孫主任準備多開展調研，幫助村裡培養可用的村醫。”

“其實很多地方都這樣，尤其偏遠的深山鄉下。”胥易陽說，“這塊工作，主要交給孫主任去做，你安心做好自己手頭上的活。”

“嗯。”

“對了，你來甘肅多久了？”

“兩個月了。”

胥易陽想了想，溫和地說道：“是這樣子的，小姜，上回你在蘭城人民醫院參加肖金泉教授的培訓，肖教授回到杭城後說起了你，挺認可你的，所以我和院方商量了一下，想讓你提前回澤州，你回來後呢，醫院裡送你到杭城東港醫院培訓一陣子。小姜，你看，怎麼樣？”

胥易陽的話讓姜隱大吃一驚。

“主任？”

“這是我和院方綜合考量之後做出的決定。”胥易陽的聲音仍舊很溫和，完全聽不出其他的情緒，“小姜，你認為呢？”

姜隱知道，胥易陽雖然說的很委婉，似乎在徵求她的意見，但其實，她沒有絲毫的決定權。

在聽不到姜隱的回答後，胥易陽又說：“小姜，我知道，其實這也是你一直期待的一個機會，現在小高走了，你是我們科室裡最年輕的醫生，你向來是個努力悟性又高的孩子，我相信，你不會叫我失望的。”

他意有所指。

姜隱心裡清楚，以前科室裡礙於高怡晨的身份，有什麼好處都讓高怡晨去佔，現在高怡晨主動跳槽到杭城東港醫院去了，科室裡是時候要提拔一直兢兢業業的姜隱了。

胥易陽的意思也很明顯了，他在叫姜隱把握住機會。

“去東港醫院培訓，你是直接跟在肖金泉教授身邊學習的，機會難得啊，小姜。”

說實話，姜隱內心是鬆動的。

這一直以來是她夢寐以求的學習機會。

但是，她臨點頭的時候，忽然想到了盛原和那座藍天白雲、青林翠木的林場。

她心裡猶豫了。

見遲遲等不到姜隱的回答，胥易陽疑惑地喊了一聲：“小姜？”

“啊？”姜隱心裡仍是茫然。

“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姜隱躊躇，“我突然走了，那這裡的幫扶工作怎麼辦？”

“你放心，甘肅的事情我會交代好孫主任的。”

“可是……”

“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嗎？”

“我……挺突然的。”

“送到你面前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住。”胥易陽意味深長道。

姜隱沉默，她何嘗不知道。

上天看到了她的努力和付出，終於向她敞開了康莊大門，她應該堅定不移地邁向這道門檻才是。

“我知道了，主任。”

掛了電話後，姜隱輕輕地籲出了一口氣。

回澤州的訊息，讓她喜憂參半，更甚者，她心裡竟覺得堵的慌。

姜隱看向窗外的海棠樹。

終究是到了海棠的花謝期嗎？

真是時候不等人吶。

姜隱惋惜著，卻不知道到底是在惋惜物還是惋惜人。

*

回澤州的具體時間還沒定，胥易陽說，大概是在六月中旬，他讓姜隱做好回程的準備。

胥易陽的話，讓姜隱覺得她在蒼松縣的短短兩月似乎是黃粱一夢。

在蒼松的所有一切和遭遇都彷彿變成了不真切的夢境，只有發生在澤州的事物才是真實的。

這種恍惚感，更讓姜隱覺得蒼松縣的人和事是她生命裡短暫的瞬間，像流水一樣，倏忽淌過了，在未來漫長的人生旅途中，蒼松縣的短暫兩月變得非常不起眼。

基於此，姜隱又失眠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要回到澤州，她又開始陷入了無盡的焦慮之中，似乎是“近鄉情更怯”。

*

深夜，姜隱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坐起來。

五月底六月初的天氣，在蒼松縣還是日溫差較大。

深夜微涼。

姜隱披了件薄外套，坐在書桌前。

昏黃的檯燈下，她翻閱著她來到蒼松縣之後所寫的日記。

她看到曾經寫下的與盛原有關的經歷，和對盛原好感的描述，她心裡泛起陣陣酸澀。

當真是人生的過客嗎？

姜隱不免內心迷茫、悵然。

她在臺燈下呆呆坐了半個小時，實在沒忍住，摸出手機給盛原發了一條微信：

“失眠症又犯了。”

訊息傳送成功後，她愣愣看著和盛原的聊天介面。

他們雖然聊天記錄很少，但她捨不得刪。

*

盛原一大清早醒來，看到姜隱半夜2點給他發的訊息，他愣了愣。

再看到她的詳細資訊，他不由得擔憂，怕她抑鬱症又犯了。

他想叫她好好修養生息，照顧好自己，但是手指在螢幕鍵盤上遲疑著。

他不知道他打這些段落髮過去妥不妥當。

猶豫再三後，他發了一句話過去：

“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姜隱收到訊息後，並沒有回覆。

因為她不知道怎麼和他講這些事情。

她馬上要離開蒼松縣了。

在衛生院坐診的時候，姜隱因為沒睡好，加上心事重重，一副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樣子。

好在，今天外科門診沒什麼患者。

這兩天讓她唯一感到開心點的事情就是芳芳出院了。

雖然芳芳還不能馬上回來上班，但好歹出院了。

姜隱桌子上放著的用來喝水的粉色馬克杯，是芳芳送給她的。

姜隱伸手撫摸著杯沿，內心感到一陣不捨。

中午，劉秋琳敲門喊她吃飯。

姜隱沒聽見。

劉秋琳開門進來，見她坐在桌子前發呆，喚道：“姜醫生？”

“啊？”姜隱回過神來。

“吃午飯了，姜醫生。”

“哦。”

姜隱站起身來往外走，走到門邊，才想起來手機沒拿，於是反身回去拿了手機。

劉秋琳見狀，問道：“姜醫生，你怎麼了？”

“沒怎麼。”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嗯，昨晚上沒睡好，失眠了。”姜隱盡力掩飾著自己不太好的情緒。

她即將要調回澤州的訊息還沒往外傳，所以劉秋琳還不知道。

姜隱也不打算現在就告訴他們。

劉秋琳倒是興致很好，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一直和姜隱說芳芳馬上要回來上班了。

姜隱順勢問了句：“她具體什麼時候回來上班？”

“聽說好像是六月中旬吧。”

姜隱心裡咯噔了一下，六月中旬，正好是她回澤州的時間。

思及此，姜隱不免又生出了許多哀愁。

她忍不住笑話自己，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後，為什麼還是對一些人和事陷入了感情，非常不捨？

她始終是太共情了。

這不是一件好事。

吃過午飯，她們回宿舍休息。

回到房間，姜隱才摸出手機，點到和盛原的聊天記錄介面。

她斟酌了一會兒，回了他一條訊息：“有很多事情堆積在心裡，所以難受，睡不著。”

傳送完訊息後，顧雲婕打來了電話。

手機“嗡嗡嗡”震動。

姜隱現在情緒不是很佳，不是很想接聽母親的電話。

但是顧雲婕的來電一直持續著，姜隱最終接了起來。

電話一接通，顧雲婕就計較她接電話時間太久。

“音音，你在幹什麼？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剛才在吃飯。”姜隱敷衍地找了個理由，“我現在要午休了，怎麼了，媽？”

“你快回澤州了吧？”顧雲婕開門見山。

姜隱苦笑一聲，她就知道顧雲婕一定是去找了肖金泉。

“你去找過肖教授了？”

“這個不重要。”顧雲婕的話裡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勢，“我只是想告訴你，去了東港醫院之後，要跟著肖教授好好學習。”

姜隱不說話，她不喜歡母親發號施令般的語氣。

“你聽到了嗎？”聽不到答覆的顧雲婕拔高了聲音。

姜隱皺起眉頭，“其實我在蒼松縣的幫扶期還沒結束。”

“幫扶？”顧雲婕哼笑，“你以為你在偏遠小鄉村幫扶一段時間，你就能評職稱走仕途了？天真！在落後地區待久了，人才是真正的懈怠了。要往上走朝前看，必須去發達的地方，遠勝過你的出生地才行，否則你永遠都是井底之蛙。”

姜隱見她如此看不上自己在基層的工作，心中不免也憋了一口氣。

“不管好賴，不管工作能否上升，好歹這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總歸是有意義的，哪怕只是體驗了不一樣的生活而已。”

“你在蒼松縣兩個多月，你做出了什麼成績沒有？”顧雲婕反問，“做了幾臺手術了？學習了多少知識了？有頂尖的專家帶你嗎？還是寫出了一篇SCI了？”

姜隱語塞，她其實挺能理解顧雲婕為什麼會和姜城離婚了，因為顧雲婕是個事業心很重的人，光是事業心重就算了，生活中體貼溫柔點，大家都好過點。可偏偏，顧雲婕生活上也是個控制慾極強的人，她太有自己的見解了，方方面面都要強調自己的觀點，倘若姜城駁論了顧雲婕的觀點，顧雲婕就會拉下臉來很不開心——她始終認為自己的觀念是正確的，別人一旦和她悖論相見，她就會與人耳紅脖子粗的。

時間久了，姜城就與顧雲婕頻頻爭吵，吵多了，夫妻間的緣分也就散了。

姜城離婚後還能再娶，顧雲婕離婚後可以一門心思發展自己的事業，可憐的是尚且年幼的小姜隱。

當下，姜隱並不想與顧雲婕爭論，只是無力道：“我說不過你，行了吧。”

顧雲婕顯然不想放過她，精神氣十足地說：“在做人方面，情商方面，你還得好好學學，多去揣摩下別人的心思，考慮下做一件事的後果，不要跟個小孩子一樣，說不幹就不幹了。”

姜隱腦子又犯疼了，“我知道了。”

“哪一天回澤州？”

“不知道。”

“還沒和你確定具體的日期嗎？”

“沒有。”

“那確定了日期告訴我，我到時候來接機。”

話說到這裡，顧雲婕才算有了點母親對女兒的“照顧感”。

姜隱面色也緩了緩，“我知道了。”

她想掛電話，顧雲婕又習慣性地吐槽了一句：“你要回澤州了，你那個老爸還不知道吧?你在蒼松縣這麼段時間，他有給你打過幾個電話？你要回去了，他會主動來機場接你嗎？恐怕都沒有吧，他一門心思顧著他的另一個女兒！”

顧雲婕的每一個問句都帶著刺，扎得姜隱不知該如何回答。

末了，顧雲婕冷笑一聲：“沒有當爹的樣子，還要去了女兒的撫養權，真不知道丟臉兩字怎麼寫！”

姜隱再度無語。

顧雲婕又說：“等到你到杭城東港醫院培訓，你就到我這裡小住一段時間吧。”

不等姜隱說話，顧雲婕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姜隱再度苦笑，顧雲婕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通知她。

姜隱並不想和她住在一起，因為壓抑。

顧雲婕事事都要壓人一頭，以前和姜城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她要壓著姜城，現在和姜隱在一起，她要處處壓著姜隱，哪怕是在姜隱的醫學專業上，顧雲婕也要以一個非專業人的眼光點評、指導一下姜隱的工作。

正是因為顧雲婕這樣事無鉅細得壓著、管著姜隱，姜隱才覺得像透不過來氣一樣鬱悶。

姜隱坐在書桌前，臉上愁雲滿布，沒有一點要回澤州的快樂感。

手機微信裡，盛原回了一條資訊：“是什麼事情？”

姜隱不假思索地回覆：“工作上，家庭上。”

這下，輪到盛原遲疑了。

工作和家庭都是一個人的隱私事情。

盛原不好過多探究。

他怕自己越界了。

就在他遲遲不知道要回復什麼的時候，姜隱又發過來一條：“你有空嗎？晚上一起吃個飯？”

盛原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他終究是狠不下心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