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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裸露在狼穴

這回趙殿元是真驚到了,閣樓小姑娘不就是楊蔻蔻嗎,小紅記得她,也記得自己。

“還沒。”趙殿元答道。

“快去!”九十三歲的老人呼吸急促起來,語無倫次,斷斷續續道,“大暴雨,黑轎車,大暴雨,黑轎車。”

趙殿元腦海裡轟然巨響,畫面浮現眼前。傾盆大雨中,年幼的小紅站在二樓大臥室的陽臺上,一輛黑色轎車在弄堂中駛過,車窗突然降下,楊蔻蔻探出頭來呼救,聲音被風雨吞沒,旋即就被人拖回車內,黑轎車駛離,小紅傻傻站著,一句話說不出來,而此時自己正在二十九號樓梯上接受著鄰居們的祝福。

當時筱綠腰說,楊蔻蔻被人認出來,送走了,送到何處並不知道,而自己被瘸阿寶拖出去槍斃時,門廊下停著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等自己拿了槍殺回去的時候車就不見了,也就是說,楊蔻蔻是被這輛車送走的。

但再問小紅就說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了。八十年前,小紅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認不出轎車的型號,記不住車牌號碼,時隔多年,只是趙殿元的突然出現讓已經老糊塗的她突然泛起記憶深處的一圈漣漪而已。

“儂是哪一位?”小紅忽然又不認識趙殿元了,痴痴傻傻地發問。

“我是閣樓小趙。”趙殿元喃喃自語。閣樓小姑娘和閣樓小趙是一對兒,現在自己生活安逸了,怎麼能把蔻蔻留在狼穴中呢。

趙殿元徑直出門下樓,順著陡峭的樓梯快速走下,潘家寧追出來:“你去哪兒?”

“回學校,查蔻蔻的去向。”

“等等我!”潘家寧也飛也似的下樓去了,只留下吳濤和社群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吳濤愣了片刻,也追了下去。

趙殿元用最快速度趕回華師大研究室,他問錢教授,楊蔻蔻會被送到哪裡去。

“你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其實很有難度。”錢教授說,“其實我早就在考慮這件事,你們兩人被識破了身份,你被拉出去槍斃,楊蔻蔻被潘克復的客人看出第二重身份,這就有意思了,她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值得在大雨天立刻送走,又要送到哪裡去,這很值得研究。”

“從潘克復的客人入手調查。”潘家寧說。

錢教授頷首:“方向是對的,但是報章上的記載只是說殃及賓客數人,沒有提及具體身份。一九四二年已經是全面日據時期,租界當局退出滬西,滬西的治安歸偽滬西警察局管理,這部分檔案儲存得還是比較完好的,走,檔案館走起。”

三人團隊現在變成了四人,吳濤也加入進來,他們趕赴上海檔案館。錢教授是這裡的老常客兼VIP,可以調取所有珍藏級檔案資料,有針對性的調查等於是單刀直入,可以節省大量時間。在一九四二年夏天的那個颱風暴雨天,潘家花園發生的血案在滬西警局的檔案中果然留有詳細的記錄,包括現場和死者的照片。

泛黃的黑白照片重現了現場的慘烈,潘家花園血流成河,滿牆彈孔,最觸目驚心的莫過於瘸阿寶的殘體,腦袋的上半截都不見了。潘家寧乾脆不敢看了,吳濤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看一眼趙殿元,他怎麼也無法將兇案現場和這個忠厚朴實的人聯絡在一起。

警方拍攝了死者的頭部相片,除了瘸阿寶無法辨認之外,其他人都面目清晰。或許是剛死沒多久,容顏栩栩如生,有的眼睛還微微睜著,照片上有編號註明,先把保鏢們剔除,剩下的是龍叔、潘克復和幾位客人。

趙殿元把三張照片單獨理出來,只有一個丁潤生他認識,其餘兩個沒見過。

“這兩個人是你打死的麼?”錢教授問。

趙殿元搖搖頭:“不是,他們是丁潤生打死的,當時小丁還喊了一聲重慶分子,他們互相駁火打了十幾槍,就都死了,對了,這個人額頭上一槍是我補的,但那時候他已經死透了。”

“丁潤生是什麼身份?”錢教授拿起小丁的照片端詳。

“以前是重慶特務,和潘克復不打不相識,後來落水了,在七十六號做事。”趙殿元說。

錢教授點點頭:“有眉目了,丁潤生認識這兩個人,想趁亂立功。孤島時期搞暗殺的,主要是戴笠的軍統,也就是說,丁潤生以前是軍統,他大概是遇到老熟人,也可能是得到了相關的情報,我們再來看這兩個人。”

兩個陌生死者在警方記錄裡只有編號沒有姓名,警局只能處理治安案件,情報口的工作屬於七十六號,不可越俎代庖,即便查到什麼,也不會記錄在案卷上。

而七十六號的檔案大部分被銷燬,無法進行查詢比對。

錢教授將這兩個照片掃描存檔,他有辦法查出神秘客人的身份,臺灣那邊亦有研究上海情報史的學者,他們掌握的資料更全,而且實現了網上共享,把照片輸入比對,就能找出相關資訊。

“我們先假設一下,這兩位客人也是軍統的,他們認出了楊蔻蔻,認為她的身份很重要,重要到什麼程度呢,在暴雨天也要立刻送出去,一刻都不耽擱。那麼問題來了,軍統特工在敵佔區活動,他們能把人送到哪裡去,是送去自己下榻的安全屋,還是送到日偽特務機關,為什麼如此急切?片刻都不能等?”

沒人能回答錢教授的問題。

錢教授接著說:“距離長樂裡最近的情治機關有很多,首先是大西路57A號的警察所,然後是極司菲爾路上的三個機構,七十六號特工總部這個大家耳熟能詳,就在隔得不遠的地方還有兩個單位,九十二號是滬西警察局,九十四號是毛內憲兵分隊駐地。按照常理,我們遇到事情,會找自己最熟悉的人,潘克復最熟的應該是滬西警局的潘達,而軍統特工最熟的莫過於老對手七十六號了。”

吳濤忍不住發問:“為什麼軍統會把人送到自己的對手那邊?”

錢教授說:“你這個問題問得好,複雜一點的解釋是,當時的情報機關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錯綜複雜。七十六號的首腦是原中統的人,基層人員包括吳四寶的上海流氓,以及變節的軍統特工,丁潤生不就是嗎,把人當作投桃報李的禮物,很正常。簡單一點的解釋是,你們讀過《三國》吧,關雲長走麥城被東吳殺了,東吳做事比較下作,把關羽的頭顱送到曹操那邊去了,什麼意思,嫁禍於人唄,也就是說,楊蔻蔻是他們共同的敵人,這兩個軍統特工故意禍水東引,把燙手山芋送到對頭那裡去,那麼誰是汪偽和重慶共同的敵人?”

答案是明擺著的,這一方勢力就是延安。

大家頓時肅然,也許楊蔻蔻是一位革命先驅者也未可知啊。

忽然潘家寧說道:“我們也許想得太複雜了,可能只是楊蔻蔻拿刀自殘,被緊急送往醫院而已。”

錢教授擊掌讚道:“家寧這個思路好,合情合理,簡單明瞭。”

從檔案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對岸是陸家嘴的燈火璀璨,潘家寧中午就沒怎麼吃飯,這會兒肚子咕咕叫,吳濤提議道:“我們去江對岸的寶萊納吃飯吧,這個季節在戶外擺一張桌子,看著江景吃德國豬手喝啤酒,不要太適意。”

“好啊好啊。”潘家寧舉雙手贊成。

錢教授說我打的車到了,你們年輕人去玩吧,說罷上車先走了。而趙殿元還沒從往事中走出來,哪有胃口吃什麼德國豬手,他說你們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便徑直沿著中山東一路向北去了。

潘家寧想去追,被吳濤拉住:“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趙殿元走在外灘的人潮人海中,左側是百年曆史古建築,右側隔著黃浦江是現代的高樓大廈,中山東一路上車流洶湧,他多麼希望蔻蔻能在身邊,見證這盛世的中華,他知道這是奢望,老天爺不可能如此厚待自己,但是如果能做個交易的話,自己寧願放棄這些,換取蔻蔻的安然無恙。

錢教授說的那些警察局、特工總部、憲兵隊,個個都是魔窟,蔻蔻一個女人進去就是羊入虎口,他從來不敢去想象會發生什麼,光是想一下就肝腸寸斷,即便那些已經是發生過的,是歷史的一瞬間,也是永遠無法接受的痛。

……

陸家嘴濱江公園是一片臨江的綠地花園,寶萊納餐廳人滿為患,桌子都擺到了戶外,潘家寧和吳濤相對而坐,桌上擺著啤酒和豬手,美味入口,卻味同嚼蠟。

“想什麼呢?”吳濤拿著刀叉,看著手托腮陷入沉思的潘家寧。

“我在想楊蔻蔻究竟被送到哪裡去了,等待她的將是什麼?”潘家寧說,“你看過電影《風聲》嗎,他們折磨人的手段令人髮指,尤其折磨女人,折磨一個孕婦,我簡直不敢想。”

吳濤寬慰她道:“也許是見色起意呢。”

潘家寧說:“不可能,你當他們是地痞流氓呢,搞諜報工作的都不是正常人類,他們殘忍、嗜血、毫無人性,楊蔻蔻落到他們手裡,生不如死。”

吳濤有些尷尬,想了想說:“別想太多,畢竟都是歷史了,我們無能為力。”

潘家寧說:“誰說無能為力,既然趙殿元能穿越過來,我覺得就能穿越回去,我們一起回去,帶著現代化的武器,幫他救出蔻蔻,一起回到現代,這樣他倆和寶寶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吳濤說:“上海可不好落戶。”

潘家寧白了他一眼。這小夥子人是不錯,就是腦筋死板,一點都沒有浪漫情懷,好好的暢想被他一句不好落戶煞了風景。

吳濤也感覺自己玩的梗一點不好笑,找補道:“沒錯,我們一道殺回去,救出楊蔻蔻,不一定非要落上海的戶口,可以落到崇明,實在不行,安徽、江蘇也行,只是怎麼樣才能穿越呢?”

潘家寧說:“說來也奇怪,就在趙殿元剛來的時候,我收到一本書,書裡夾著一張紙,我拍下來了,你看看。”

吳濤看了一眼,茫然搖頭:“這種文字我不認識。”

潘家寧說:“我已經找人打聽了,這並不重要,我奇怪的是誰給我寄來的,我查了一下,對方是孔網店主,他也是按訂單執行而已。”

吳濤說:“這件事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