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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李俶·凌雪

李復看著對面的李俶,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不同於其他學校的自願原則加學分獎勵制度,劍大的義工是強制全體學生參與的。

李復記得,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一個自打軍訓後就再也沒見過面的校高層居然屈尊降貴,親自拿著一大摞檔案對著芸芸眾生口若懸河地從晚上7點一直BB到9點,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全然不顧觀眾席上越來越低的氣壓。本來因為浪費了大好的打遊戲或看劇時光被抓來開會而有些不爽的宅男們各個耗盡了手機電量,便開始尤其怨氣深重起來,心裡一邊點艹校長家譜,一邊盤算著要不乾脆別回宿舍晚上出去包宿二十五連坐打本算了。旁邊的李復翻看著他那本《笑傲江湖》小說,反而偶爾惹來幾絲羨豔的目光,廉價的娛樂也總比沒得娛樂要強很多。

但臺上的傢伙滔滔不絕了半天,中心思想就是我們要響應黨的號召——儘管李復根本不記得黨什麼時候發出過這樣的號召——所以如果你們每年不能想辦法在這個本子上搞滿20個義工分,就不要想領畢業證了。於是當晚上的晚上散會以後,一群人臉上的怨氣已經變成了殺氣,看似因為久坐而僵硬的肌肉其實都是在緊繃著,擰著一股無處釋放的力量。

誰惹他們,誰就是不明智的。

果然第二天中午李覆被外面的一陣嘈雜驚醒,聽說是一個姓宮的矮子打球的時候跟人起了點摩擦,土木跟水利兩個系二十多人在體育場動起了手。周墨揉揉眼睛從床上跳起來說了句我|靠,穿上大褲衩從上鋪一躍而下,雙腳踢進一雙拖鞋,跟著抄起衣服就走。

“老周!嘛去?”李復的話剛剛出口就已經被周墨帶上的門給關在了宿舍裡,薛北辰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和李復面面相覷。

“老周跟姓宮的有什麼交情嗎,他也要去動手?”李復問。

“沒有,”薛北辰說,“老週一準兒是去開盤口的。”

說著,周墨的聲音就從走廊裡傳來:

“下注了下注了,買土木的一賠二,買水利的一賠五,校警介入雙方平手莊家通吃……”

“義工怎麼辦?”李復又問。

“刻個章不就結了,反正我早有準備,本來是打算畢業萬一找工作翻車再用的……”

說著,薛北辰拉開抽屜取出個塑膠章來,上面“隱元公益事業協會”的大字清晰可辨。

“贊啊兄弟,哪兒搞的,這玩意不犯法嗎?”

薛北辰白了他一眼。

“虧你還是學網路安全的,學以致用不知道?”

“哦,牛逼了,”李復一拍腦門,“暗|網。”

但李復終究是沒這賊膽的。所以聽說學生會招新生輔導員可以記義工,李復猶豫再三還是去報了名。儘管不是很情願,但如果能跟可愛的學妹們發展一下友誼,那倒也不錯。

假如不是在接新生的第一天就遇到秋葉青的話……

總之,現在李復只好擺出一副善長人翁般的慈和微笑,嘗試著指引眼前這個對人生充滿迷茫和空虛感的學弟。

“要不去加個社團吧。”李復建議道。

這就是他摸魚拿義工分的套路:不管對面新生說的是啥,一路微笑加點頭,再加擺出個傾聽的姿勢,最後直接一個通用解“加個社團吧”就算是了賬,畢竟,參加一個好的社團能解決80%的不如意,確實算一個最聰明的回答。

劍大的社團數量在高校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校長方乾是個海歸,大受海外教育氛圍的影響,決定效法先秦大賢們的遺風。於是在校長的大力推動下(儘管明眼人都知道其實只是制度比較鬆散混亂),登記在冊的五花八門的活動社如同雨後春筍,還真有點百家爭鳴的氣勢。

然而社團質量卻遠不如數量那般讓人眼前一亮。

比如前幾屆有個姓尹的牛人搞了個“瓊遊社”,乍一看很清新文藝,但架不住上口一讀,“窮遊”。也就是說不帶錢自助行,背個包騎上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旨在證明沒有錢也能過的自在逍遙。有點才藝的帶個口琴笛子什麼的還能就地賺點旅費,但大多數來說基本就是……

“要飯?”李俶皺著眉頭問。

李復笑笑,說是啊,去年他們還搞了個結伴窮游去西藏的活動呢,那場面,嘖嘖。

李俶腦中頓時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一百來號人口唱蓮花落,穿著破舊的羊皮袍子,手持登山杖,身背大包小包,緩慢而堅定地挺進藏北無人區,有人還嚼著老鄉施捨的青稞面。偶爾有那麼一兩隻不長眼的野生藏獒撲過來,領頭的人操起棍子就是一個棒打狗頭……

李俶打了個寒戰,想來丐幫大會也不過如此。

“一般來說就是你喜歡做什麼就找找看有沒有對應的社團,實在不行自己建一個……”李復說,“對了,你平時有什麼愛好?”

李俶沒有回答,他也從來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在為別人而活的。

前三年不記事倒也罷了,從三歲起,不僅幼兒園到初中一路都是被家裡安排好的,高中也是在祖母江採萍當書|記的太白三中就讀。寒暑假的補習,再加上書法、奧數什麼的都學了不少,可老師無一例外的都是江採萍以前的學生,他當然不敢造次,以免這群人輪流和奶奶告狀;高考以後本以為就此龍入大海虎歸山,結果入學不到一個月江採萍打來電話,說讓他去跟政教處的高力士主任問個好,那是她的前同事。

李俶暗呼完蛋,他自然是沒去的,但緣分來了總是擋不住,就在一天下課後李俶喝著奶茶回宿舍的路上還是跟老高撞了個正著。後者立刻拉上李俶一起遛彎,順便展示了思修老師兼主任們最擅長的一套嘴炮武功,客套幾句然後談關係講交情最後一句所以你要好好努力別讓你奶|奶失望收尾,絲滑到不行。

於是那天李俶壓根就沒留意高力士後來都說了什麼,他整整一路都在拼命盤算著怎麼跟宿舍的那幾個孫子解釋為什麼政教處主任拉他一起漫步在校園中的事情,實話實說肯定是不可能的,畢竟“我跟你奶|奶幹了三十多年”這種話,正常人聽著都覺得有點不對勁,更遑論一天到晚葷段子不離口的傢伙……

李俶一直有種感覺,他過的生活只是江採萍、李亨他們生活的延續,從未真正屬於過他自己,因此也就談不上什麼愛好。

“遊戲。”李俶終於說道,“我喜歡遊戲。”

這也算是實話,李俶是在上了大學後才第一次玩到網路遊戲,說這玩意上癮倒不至於,但遊戲對那些多年老玩家的吸引力都那麼大,何況是李俶這種將近二十年沒接觸過這類東西的乖孩子呢。

李復並不意外,十個學生裡沒有九個也有七八個會說這句話,但學校裡一直也沒有什麼明目張膽地宣稱活動就是打遊戲的社團。雖然早已不是什麼“戰網魔”的年代了,但作為好歹算是那麼一塊教育聖地的劍大,松到沒邊兒的管理制度裡唯獨不允許打遊戲的社團存在。儘管近年來不斷有學生拿著西域傳來的電競體育文章,向方乾據理力爭,說要建立電競社打出國門走向世界為校爭光,但也總是沒有了下文。

於是李復不抱希望地搜尋了一下社團表格,但這次卻有了意外的發現。

“凌雪遊戲社。”李復一字一頓地讀道,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哎呦這個社什麼時候建的……”

於是2分義工分順利到手,李復志得意滿地回到宿舍,正好看見薛北辰在激烈的敲鍵盤打字噴人。

因為他找人刻的那個公章,上面的字是正的……

沒有想象中的人頭攢動,3教303昏暗的白熾燈光下,只有一個女生坐在教室後排的角落裡自習。晚上9點的這個時間點選的本來就十分蹊蹺,這裡怎麼看也都不像是社團招新用的活動場所,況且燈好像也該修修了,整個教室就那麼一盞能用的燈,像舞臺上的聚光燈一樣打在那個女生的桌上。

李俶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涮了。但一貫的好教養讓李俶決定還是先確認一下。於是他敲了敲門。

“同學,請問這裡是凌雪遊戲社嗎?”李俶的聲音在黑暗空曠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自習中的女孩抬起頭來打量了李俶一下,點了點頭,招手示意他進來。

李俶推門進去,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自動關上。他不由得吃了一驚,立刻轉身看向漆黑一團的身後,這時伴隨著一聲輕響,教室裡唯一的一盞燈也熄滅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和鑰匙的嘩嘩響動,還來不及李俶做任何反應,門“咔噠”一下被反鎖了起來。

“搞什麼……”李俶說。

彷彿沒聽見他說話一般,鑰匙的嘩啦嘩啦聲響沿著走廊遠去,一個低沉的聲音似是在自言自語:

“唉,人都走完了也不知道鎖門,現在的年輕人……”

李俶摸到了電燈開關,反覆按了幾下,但屋子裡仍然一團漆黑。

“同學?”李俶問道,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一點顫抖。

一片寂靜,緊接著毫無預兆地來電了,陡然爬升的亮度刺得李俶雙眼一陣模糊。然後他驚駭地發現教室裡似乎空無一人。

“哎呀。”女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李俶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扭頭看去,剛剛坐在桌前自習的女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揹著書包走到了門邊,徒勞地擰著門把手。

“鎖住了。”李俶不必要地提醒道。

“看來是這樣。”女生沮喪地說,抬手將額前的長髮撩到耳後。

李俶還從沒這麼近距離地打量過一個女生,烏黑的長髮沿著雪白的脖頸垂下,在肩頭微微卷起的髮梢還帶著一點兒不易察覺的淡金色,散發著好聞的花香,彷彿魯人垂釣用的金鉤桂餌,隨著她的呼吸節奏在輕微的起伏,李俶不由得看的有些呆了,彷彿這時他已經變成了一條游魚順流而下,大張著嘴撲向面前的魚鉤……

“先辦正事吧?”女生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正事……?”李俶唸叨著,他忽然渾身一震,退後三步,死死地盯著女生腳邊的地板。“不,同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來入社的……”

“想哪兒去了?”女生嗔道,走回桌邊坐下,從書包裡掏出一張紙來,“這兒簽名,對了我叫沈笑,你呢?”

李俶回到宿舍時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坐在電腦前發呆,盯著桌面的圖示看了半天。有人問起他晚上哪兒逍遙去了,他就說哦我去玩了個密室逃脫。

其實他沒提到的是他順便入了個社。李俶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社團這樣來進行招新:不知不覺間把入社的新人拉進一個實景密室逃脫的遊戲裡,透過一系列的解謎互動,直接認識了所有的社員,順便展開了第一次別開生面的活動。

甚至有些謎題還是要結合社員們的名字讀音來破解的,當真是精妙的設計。短短的兩個小時,外加一棟樓四五間教室的旅程,那些人就已經深深地刻入了李俶的腦海。

密室的策劃案出自心思縝密的林白軒,通關後李俶要來文件仔細地看了看,足足26頁A4紙,把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考慮了進去。

自動門的機關是盧長亭做的,一點也不復雜,只是一根卡在門縫中打了活結的黑絲帶,底端繫著一瓶礦泉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把門關好,方便又快捷。

而給他印象最深的還是沈笑,利用那片刻的黑暗不露痕跡地毀滅證據,抽掉絲帶上的活結裝回包裡,利用擰門把手的聲音打掩護,當她把書包裡那瓶礦泉水自然地遞給李俶的時候,他都完全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

凌雪遊戲社能順利過審的一大原因,大概是他們的活動核心在於“做”遊戲而不是單純的“玩”遊戲吧。

直到李俶吃了泡麵躺在床上準備入睡的時候,他的心裡還在想著沈笑,那個不知是天生的心計深沉,還是隻是單純入戲過深的密室NPC,一臉無辜中偶爾閃爍著些狡獪神色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