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廊橋寨風捲雲舒,山清水秀,水田縱橫交錯,田間男耕女織,好一派風和日麗靜逸雋永的景象。當時的司馬稷實不過是十五六歲的莽撞少年,卻已被族長父親大送到湖城的寄宿學校開始獨立生活,自然對那日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地處深谷中的廊橋寨媲美世外桃源,因為交通不便,鮮少有遊客。但那一日,一位中年男子帶著一個才十來歲的清秀女孩長途跋涉來到廊橋寨寨門前。男子形容枯槁,面目黎黑,似是旅途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疲勞。反觀那女孩,卻面若桃花,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一對大大的杏眼幾乎佔去了半張臉,眼睛裡透著天真稚氣,興奮得手舞足蹈。
這樣一對極具反差的大人孩子立即引起了寨門前駐守民兵的注意。
中年男子遞了根菸給民兵,他知道捲菸對於還抽著菸斗的落後鄉村小青年,是無法抵抗的誘惑。果然,民兵接過煙,肅穆的表情立即緩和了。
男子說明身份,請求與族長一見。這位中年男子,正是湖城商會的理事,儒商風行健,風式微的父親。
因為這層高貴身份的加持,族長鄭重其事地接待了他。但族長心裡卻是七上八下,不知其目的幾何?
觥籌交錯間,風理事滿口應承了捐款的事情,這讓聽到訊息的族人都歡欣鼓舞起來,畢竟大家期盼很久的出寨公路,是有希望了。
族長早早地把司馬稷實送去大城市,不就是為了將來他能把先進的理念和技術甚至資金帶回寨子裡來嗎?與時俱進的思想,這位族長是具備的。
族長轉念又想,商人必定唯利是圖!這讓他重新惴惴不安起來,說到底他們族是不同於別族的。
不曾想,風理事並沒提出非分之想,只是讓族長安排人帶他和女兒在寨子裡和山林間遊歷一番,說是讓大城市長大的女兒接觸接觸大自然原生態。族長自然應允,還派了得力的民兵一路陪同。另一層意思,也是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可是隔日一早,風理事就發現女兒一反常態,面色煞白,不吃不喝,腹痛難忍。族長和苗醫急忙趕來,一番診斷後得出了驚人的結論。她不幸中了食人五臟六腑的蟲蠱,如果不把蟲蠱引出,她必遭蟲噬,疼痛致死!
苗疆的蟲蠱自古以來都是最陰毒的手段,毒蟲需在端午日去田間抓十二種毒蟲封於皿中,一年時間,毒蟲們經過一番生死博弈,最後只剩一隻,這就是蠱蟲。期間養蠱之人必須日夜虔誠禱告,細心服侍,一旦稍有鬆懈或洩露養蠱的秘密,則全家都有性命之憂,也算是以命養命的狠法子。
所以養蟲蠱的必是意志堅定而心懷陰毒之人。在本族一派祥和的氛圍中,族長實在想不出誰會是這樣的狠角色?更何況蟲蠱之術本就是本族的禁忌。
可是現在這情況,風理事已然出離憤怒,急得熱鍋螞蟻般完全失去了儒雅風度,他直截了當地威脅道,如果女兒有什麼事,別說捐資,他必定要把苗藍族兜底掀翻。
族長這時候才意識到,但凡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事,必定有後招等著坑你。
當務之急,是找出養蠱之人,或者找到引出蠱蟲的方法。全村上下千多號人,他個個瞭如指掌,絕無可能做這等敗壞的事情。距離廊橋寨一個山頭還有一個苗家大寨子石德寨,會不會是石德寨的人養的蠱蟲呢?族長想到此,立即遣人快馬趕往石德寨探查情況。
果不出所料,去往石德寨的民兵剛到寨子,就聽說了件大事。
石德寨一戶人家全家在一夜之間都瘋了!這樣稀奇古怪的事情,即便是最神秘的蠱蟲也絕辦不到,要麼是撞見鬼遇見邪魔外道了?石德寨裡議論紛紛,那家瘋子一個一個眼神呆滯,時而傻笑,時而慟哭,彷彿三魂七魄被人抽離,只剩下肉身軀殼而已。
石德寨的事件和風家小娃中蟲蠱的事件都發生在昨晚,月黑風高,作奸犯科,這其中必有關聯!民兵也不敢貿然行事,覺得必得報告族長親自來一趟才行。
民兵快馬加鞭一來一回,到時已是當天黃昏。族長聽聞此事,大駭!心裡隱隱覺得太平日子算是到頭了。他曾經聽上任族長說過族裡以前發生的一件事情:
百年前,曾經有神秘人來訪,此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聲音洞穿天際,直插人心,彷彿聽力根本不需要用耳朵的加持。只聽神秘人以睥睨天下的口氣對當時的族長說道:“你族出於我天狼族,也算血脈的延續,我們不得不庇佑。現在天狼族頻生禍端,不想禍延你族,但求你們能自保。這裡有兩樣聖物,望能妥善保管,有亡族之憂時,方可拿出來使用。”
而後神秘人將幾塊五顏六色的玉石和一枚藍寶石戒指隔空拋物般準確地放到了族長手裡。接著道:“此乃五彩石三塊和藍血戒指一枚。五彩石能助你們抵擋來自天狼族的攻擊,藍血戒指則可以將攻擊形成的傷害化解。” 而後又言簡意賅地傳授了具體如何使用的方法。說完,聲音隱去消失地無影無蹤。
這一事件,被記載在苗藍族的密檔裡,只有歷代族長之間傳承。表面上,苗藍族獲得了抵擋天狼族攻擊的法寶,實際上這一事件把苗藍族從與世隔絕的狀態中稀裡糊塗地拉出來,摻和進了一場他們都摸不著頭腦的爭端中。
族長此時思慮萬千,刻不容緩的,他直奔密室拿出兩件聖物,而後披星戴月趕往石德寨。
族長把藍血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小心不讓人察覺。而後他由石德寨寨主陪同著,前去瘋子一家探查究竟。剛一踏進瘋子家家門,藍血戒指裡原本凝固的幽藍色忽然流動起來,彷彿小小戒指裡蘊藏著一個波濤洶湧的海洋,藍光翻滾中,險些讓旁邊的人注意到。族長下意識的用右手蓋住了左手,假意詢問起事件發生的始末。
實際上,石德寨事件的始末此時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族長證實了自已的猜想。當年神秘人曾提到天狼族的攻擊可以使人無法行動、瘋魔、石化、甚至神形俱散,也可以引起山崩地裂、飛沙走石、颶風海嘯。那麼現在的集體瘋魔事件,加上藍血戒指的異常反應,足以證明這正是天狼族攻擊事件。
族長自以為瞞天過海,卻不料身後的一個石德寨民兵打扮的人始終在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當他看見族長戴的藍血戒指時,眼睛裡飄過了不易察覺的憂慮。
下一刻,他緩緩靠近族長,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對族長說:“天狼族的聖物,切勿輕易使用,這家人的事可以交給我。”
族長大驚,但到底為人老辣,片刻後即鎮定自若了。他思忖著既然此人知道天狼族聖器這樣天大的秘密,必定與天狼族有關。神秘人交代,不到亡族之憂切勿使用聖器,現在這個情況暫無亡族之憂,不如看看此人如何應對,他自作壁上觀比較穩妥。於是他用同樣的耳語說道:“先生既然知之甚深,必定是有辦法的。”
只見此民兵悄悄靠近這家男主人,趁石德寨眾人不注意,將左手手掌貼到男主人的額頭,其掌心似乎藏著什麼,正對男主人眉心。剎那間,男主人彷彿醍醐灌頂,一激靈從地上竄了起來,而後託著腦袋搖晃了下身體。瘋了的男主人已然恢復了神智。民兵當即退到一邊。
男主人驚魂未定,彷彿做了一場噩夢。他搖晃著身體站起來,沒站穩一個趔趄,幸而被一位石德寨民兵扶住了。眾人一驚,他看似已然恢復!
對於發生的事情男主人語焉不詳,只模模糊糊地記得一家人正在吃飯,忽然一陣罡風颳過,便失去了意識。回憶起這些,他的眼睛便開始瘋狂地尋找他家人的蹤跡。他急不可待地要上二樓,卻被苗藍族族長按下了。
“你是不是養了蟲蠱?” 族長單刀直入,毫不隱晦地問。
對於苗族,養蠱這件事情,是秘密,一旦揭破則要麼蟲蠱被巫師收了去,要麼自已和家裡人有性命之憂,所以絕對不會輕易說出去。
男主人大驚,不知來人身份,求助似的看向自家寨主。
石德寨主已然從藍血族族長那裡聽說了訪客中蟲蠱的事情,雖然心裡不悅,但也不能阻止族長的詢問。畢竟蟲蠱這種陰毒的巫術很不上臺面,如果出自石德寨,也是大大傷了和氣的。於是他肅然對男主人說:“這位是苗藍族族長,他們族裡的訪客昨晚中了蟲蠱,出事的時間跟你家出事的時間很接近。如果你養了蟲蠱,就承認吧,或者還能救訪客一命。人命關天!”
男主人有些恍惚,他哪裡認識廊橋寨的訪客,養蠱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對外人提起。可是既然寨主發話了,而且自已一家遭遇不幸,是不是因為自已養蠱不善被蠱蟲跑了出去禍害了別人,而後自家也遭到了詛咒?
想著,他又欲起身尋找家人。
“你的家人就在二樓,他們都跟你剛才一樣。他們就指望你了。” 苗藍族族長毫不客氣地說。
父母妻子兒子還在瘋魔中,他恍然大悟,非得搏命救了那訪客,才可能贖了自已養蠱的罪,讓一家人恢復神智。
男子點點頭,而後焦急的對苗藍族族長說:“請族長帶個路吧。”
於是那位神秘的民兵護送著族長和男主人又披星戴月地趕回了廊橋寨。當然,在臨走之前,他已經悄悄地將手在男主人家人的額頭上都掃了一遍。
族長心裡千頭萬緒,這個民兵是誰?天狼族的攻擊為什麼不直接針對苗藍族,而是假借了石德寨的手伸向了苗藍族的客人?那客人到底又是什麼身份?
族長騎馬幾次欲靠近民兵,都被民兵躲過了。族長無奈,想想還是先解決燃眉之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