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隱想起一篇小時候讀過的課文《最後一片葉子》，文章裡的女主人公瓊珊望著病房窗外一顆極老的常青藤數數。9，8，7……她在數常青藤上的葉子，藤上的葉子快被吹掉了，只剩下些光禿禿的枝條纏繞在剝落的磚塊上。瓊珊認為自己氣數將盡，會隨著綠葉的掉完而走完最後的生命。
周錦蘭也是如此，在醫院裡的時間越久，她就越沒有希望。
她有時候精神會不太好。
姜隱陪著周錦蘭在花臺前站了好一會兒，才說：“阿姨，阿原是您的希望吧？”
周錦蘭點點頭，“阿原是一個好孩子，他會對你好的。”
“既然如此，阿姨您更有希望才是啊。”
姜隱在抑鬱症治癒後，才覺得，人生是多麼有盼頭啊。
“我有段時間也心情不好，陷入人生低谷，人生好像只有黑白兩色，生活也是兩點一線，無盡的壓抑之下，就患上了抑鬱症。”姜隱向周錦蘭坦白自己之前的一些心路歷程，“後來，離開了讓我抑鬱的城市之後，來到一個淳樸的小鎮。每天準點下班後的傍晚，我都坐在窗前，吹著風扇，看著夕陽，遠山和沙漠相輝映，沒有物質，沒有內卷，也沒有攀比，脫去貪心，放棄追逐，放慢生活節奏，輕鬆健康地生活著，是最美好的幸福。”
周錦蘭聞言，心裡動容。
姜隱又說：“阿姨，您看外面的這些草木，有沒有可能會有一片常青的樹葉存在呢？和生命一樣，很堅強。”
周錦蘭驚訝地側頭，看向姜隱。
姜隱朝她微微一笑。
姜隱想，如果周錦蘭期待的是一種自我幻想式的“希望”，那這種“希望”很容易人為塑造。
當然，人的心境也是很重要的。
姜隱覺得，或許周錦蘭一個人在醫院裡待久了，所以逐漸萌生出一種悵然感。
沒多久，盛原提著礦泉水回來。
周錦蘭喝了水，又在姜隱和盛原的陪同下在院區裡轉了轉，才回去。
路過一樓長廊的時候，由於穿堂風，忽然吹來一陣暖風。
周錦蘭頓住了身子，回頭循著風的方向望去。
這股風裡，帶著野草和樹木的味道，以及夏季的悶熱感，淡淡的，格外生機，格外自然。
“是夏天啊。”
這一刻，周錦蘭才真切感受到了萬物與季節的存在。
回到病房後，周錦蘭明顯氣色好多了，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一點。
她感到很開心。
盛原開了冷空調，周錦蘭讓他把空調關了，開了電風扇，又把窗子開啟了一半，夜風有點大，一陣一陣的湧進來。
周錦蘭覺得很愜意。
盛原將母親的變化看在眼裡，但並不解是什麼讓她突然變化這麼大。
回土門鎮的路上，盛原問起姜隱母親的變化。
姜隱才說：“阿姨這是心病。”
“怎麼說？”
“她一個人太寂寞了，太孤單了，多去陪陪她，和她說說話，去樓下走走，感受四季的變化，感受大自然的生長環境，她會好很多。”
盛原頗為動容。
“也許吧。”
蒼松縣人民醫院距離土門鎮不太近，一路開回去，姜隱一天下來有些乏了，便靠著休息了一會兒。
車裡開著冷空調，很安靜。
姜隱刷著手機，在手機上刷到了一條直播，直播是“附近的人”推薦的。
直播的人叫做“單親寶媽倩倩”，直播的標題只有簡短的六個字：大西北的紅與黃。
直播畫面裡，是一名面板曬得黑紅而透有光澤的少婦，面容和身材豐腴，對著鏡頭吃一個籃筐裡的水果。
水果籃裡豎著兩個介紹牌：甘肅蒼松紫胭桃，來自大西北沙漠小鎮的清甜味道。現摘現發，新鮮採摘，自然成熟，數量不多，今日破價；庫漠丘林場土雞蛋，山林放養土雞蛋，無汙染，安全放心，蛋肉鮮美營養高，數量不多，今日降價。
姜隱看了一眼，只覺得影片裡的女人很熟悉，再仔細一看，驚道：“這不是周倩嗎？”
盛原聽到她的驚呼聲，問：“怎麼了？”
“阿原，這是不是周倩啊？”
趁著前方一個紅燈，盛原踩剎車停下來，姜隱把手機拿過去給他看。
盛原看了一眼手機螢幕裡的畫面，眉頭微微一挑。
“是她，周倩。”
“真的是她啊。”
“她做網路直播了？”
“是啊。”
“她賣得是什麼？”
姜隱又看了一眼畫面裡的介紹牌，“蒼松紫胭桃，還有庫漠丘林場土雞蛋。”
姜隱覺得蒼松紫胭桃挺稀奇的，沒聽過，便問道：“紫胭桃是什麼？蒼松縣的特產嗎？”
盛原說：“紫胭桃就是李廣桃，是甘肅比較稀有的桃品種，因為這種桃子顏色紫紅中含綠，呈現一種胭脂色，所以叫做紫胭桃。”
姜隱聽了，笑道：“我以為她和周慧妹合計的直播，只是說著玩玩的，沒想到她們真的做這一行了。挺好的，好歹能找點事情做做。”
姜隱點進周倩的直播間，直播間的觀看人數居然有四千人，評論也挺多的。
周倩不怎麼說話，坐在那兒對著鏡頭吃桃子，評論裡一堆喊話讓她介紹產品的。
周倩便靦腆地笑笑，說：“介紹啊？這，這怎麼介紹呢？介紹這裡寫了。”
她指指手裡正在吃的桃子，“這個叫紫胭桃，是咱們這裡的特產，很稀有的品種，很新鮮，很甜，都是現摘的，如果要的話，可以買。”
評論區裡便問價格。
周倩又笑笑，對著螢幕比了兩個數字，“就……這個數。”
盛原看著整體略顯安靜的直播間，“還是挺生疏的。”
“剛開始嘛，誰也不是一上來就會的，次數多了就好了。”
“但願她有所成就。”
綠燈亮起，盛原油門踩下去，繼續開車。
約莫二十分鐘後，車在一泉村門口停下來。
姜隱正要下車，盛原拉住她。
姜隱回頭，“阿原？”
盛原的眼睛很深邃，“音音，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今天見了我母親，你會有負擔嗎？”
他拉著她的手微微用力。
姜隱一愣，按住了他的手，認真道：“我覺得你母親挺好的，我也覺得，她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