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霂桑覺得,除開這一世她最後結局很突兀,整體看下來,她和胡玉燭之間算是個喜劇。
剛下山報恩的胡玉燭為了接近霽月,鬧了不少笑話。
而且胡玉燭大機率是還入了霽月的夢,把小丫鬟逼得去道觀裡捐了大筆天庭保護費,求了個辟邪的護身符。
不過對方是個正兒八經修煉的小狐仙,那驅邪的東西當然是沒用的,氣得她抱了根雞毛撣子入睡,大概是在夢裡把胡玉燭一頓好揍。
到了後來,某日胡玉燭遠遠瞧見霽月跟著婉婉,逗弄著一隻小奶狗,一瞬間又有了靈感。
他對自己那一身火紅的皮毛頗為自信,那小狗,腿又短行得又慢,拖了一地白花花的毛,有什麼好看的……
秋風漸冷,婉婉又在長身體,比之前吃得多些,因此丫鬟們常常在小院和後廚間往返,霽月是丫鬟裡的大姐姐,對這種在冷風裡跑的事,總是大包大攬,胡玉燭也因此得以製造偶遇契機。
那天霽月正去後廚要雪梨羹,出了小院沒走兩步,一個橘紅色的東西就從廊下躥了過去。
霽月好奇心驟起,探頭看是什麼東西顏色這麼鮮亮。
一眼就在石墩邊,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尾巴尖,像是狸貓,卻又不知道哪裡來的貓尾巴這麼大。
再走兩步,立時對上一雙玻璃球一樣晶晶亮的圓眼睛。
胡玉燭此刻不知道有多自得,就算是隻狐狸,那賣乖的動作裡都帶著幾分對自己皮毛的炫耀。
它嚶嚶兩聲就打算過去蹭霽月的褲腳,可還沒沾到邊,就被一腳踢起,它一邊聽著霽月貫穿它狐狸耳朵的尖叫,一邊在拋物線的最頂端看到霽月逃走的背影。
這是他不用法力就能飛得最高的一次……
他完全忘記了,得益於民間志怪小說的廣泛傳播,他們狐狸早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了,給他一腳都是輕的,如果他當時想不開說了話,霽月可能馬上就帶著人抄著傢伙殺回來了……
最後胡玉燭還是成功打入小院內部,不過靠得不是他得意的狐狸原身,他非常屈辱地化成了一隻金絲大橘貓。
但是因為畢竟殼子裡是個狐狸,這大橘貓狗裡狗氣的,倒在性格上算得是個異寵,頗得婉婉喜愛,常伴主子左右,也因此,總算是離霽月更近了些。
婉婉家在當地是排得上號的富庶人家,父親是個儒商,外祖家早年也是赫赫有名,據說她父母成親時,那說是十里紅妝也不為過。
這小姑娘生逢盛世,皇帝幾次下江南,兩淮一時更是風光無兩。
按常理說這身家,這長相,怎麼都該是過上不錯的一生。
可她這第一遭坎,竟出自家裡……
婉婉光著腳丫哭著,一路被霽月抱去夫人房裡。
“爹騙人,根本不是為了漂亮的!那馮媽媽是要把我的腳掰斷!我要告訴娘!把她攆出去!”
霽月一臉心疼,卻不敢多言,只能附和那老媽媽下手沒個輕重,心下卻知道,這一遭,躲過了初一,難逃十五,只是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血腥。
那老媽媽是三年前跟著一個良妾進府的,那位姨娘有一對和她身量不相符的小腳,霽月有時聽府里人稱讚多麼多麼漂亮,也忍不住多看兩眼,但基本是見不到的,只能看到姨娘走起路來一步三搖,行禮磕頭都慢騰騰的,心裡覺著格外新奇。
據說以前大戶人家的小姐都得有這樣一雙小腳,因為老話說,女人腳越小,嫁得越好,後來改了規制,便不允許做這種事了。
但仍有些人家,信那老一套的說辭,偷偷給家裡的女兒留一雙小腳。
這姨娘家便是,姨娘家原也是讀書人家,卻不遵從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套,反而處處都喜歡說神說鬼。
直說她爹是因為某次剃頭,被勾了魂魄死去的,因此每每老爺剃頭,她總要哭哭啼啼一番。
她這個說法也在三年前有段時間格外盛行,她還總要神神叨叨唸叨幾句——我就知道,就是這樣的,你們早該信我的。
她自己也生了一個孩子,生完抱走後就更有點瘋瘋癲癲,常常要見婉婉,卻不怎麼對自己兒子上心,見了婉婉也說不上幾句正常話,忽然就開始哭,說想要個婉婉這樣的女兒,她的兒子是一定要剃頭的,可是如果剃頭,早晚要被勾了魂魄死去,可是如果不剃頭,是不行的,如果是個女兒,就可以悄悄給她藏起來,留一雙小腳,保她來日嫁個好人家。
婉婉沒少受到驚嚇,霽月也常常心有不忿,但這事總不了了之。
霽月不懂,就算這位姨娘生養了一個孩子,也不該這樣衝撞婉婉,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夫人也一再縱容。
直到有回,她去稟了夫人,恰巧老爺回來,她退至一旁,聽到夫人和老爺談起此事,老爺卻說,姨娘家裡是有氣節的,說夫人不懂,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待老爺走了,夫人靜靜坐在桌前,面色灰暗,像一尊泥塑的菩薩。
她只說:“霽月,你一定照顧好小姐……”
霽月當然會好好照顧婉婉,只是隨著婉婉日益長大,老爺開始時常對著婉婉的腳陷入苦惱。
這日,夫人頭風發作,臥床不起,老爺心一橫,覺得這事得做個了斷。
陪著婉婉用過午膳,還特意買了平日不許婉婉多吃的點心。
老爺開始之乎者也講一堆大道理,霽月就記住一句男從女不從,說來說去,還是要讓婉婉留小腳。
婉婉捧著熱乎乎的糕餅,和霽月一樣一頭霧水。
她只記得府上的人都誇姨娘小腳好看漂亮,於是蹬著小短腿問她爹:“像姨娘那樣漂亮嗎?”
老爺一時語塞,眼神裡有些難掩的寂寥,像是說他說了那麼多,這孩子怎麼就只知道這個?
緊接著,婉婉就被抱到了姨娘的堂屋,那位媽媽粉墨登場。
頭先還很好,媽媽端了盆熱水來,裡面泡了清香的藥粉和這個時節很難尋得的乾花瓣。
霽月牢記著夫人的指示,緊盯著事態的發展。
在婉婉傳出一聲痛哭時,她一把推開了半蹲的老媽媽,抱起婉婉,飛快地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