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檀筠眷洗這個澡洗得格外久,久到慄微月都已經把手裡的書看完了,他還沒出來。
慄微月不禁往那邊看去,她悄悄將以往洗澡時都會遮蔽掉的超乎常人的那種聽力放開,聽到了來自浴室的無比清晰的水聲,呼吸聲,心跳聲以及……肌膚與肌膚之間的摩擦聲。
慄微月默默地把書合上,放在床頭櫃上。平躺下來,蓋好被子,大半個腦袋都埋進了被子,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
她半闔著眼睛,揪緊了被子,細細聞著被子帶來的那種香香的味道。
重新遮蔽掉那種會讓自己覺得困擾的聽力,迴歸到正常的聽力。
這一點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經熟練運用了。
咔噠一聲,浴室門終於開了。
天氣有些冷,因此浴室裡溢位來的蒸騰霧氣就格外明顯。
慄微月埋在被子裡,半闔著眼睛,隔著長長的眼睫,偷偷地看著他。
那霧氣襯得他像是從仙境裡走出來的一般,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在此刻變得格外好看。也許是錯覺,那像是帶著神性,清冷中卻又藏著七情六慾。
可當他看過來的時候……
慄微月沒想到這樣也能跟他對視上,不過因為這樣,她沒有錯過他看過來時,眼裡的專注。
明明只是一秒鐘左右的對視而已,慄微月總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他坐在自己床上,問她:
“關燈嗎?”
“嗯。”
視覺受限的情況下,其他的感官便擁有了更多的能力。
慄微月側身躺著,她將自己埋在蓬鬆柔軟的被子裡。
繼續偷偷看著另一張床上的人。
自從確定自己對檀筠眷是那種喜歡後,再跟檀筠眷單獨相處時,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彆扭和奇怪。
要現在問他嗎?像書中寫的那樣問。
可是,他在外面已經忙了一整天了,這麼晚才回來,估計明天還要早起出去繼續忙。
他需要好好休息,而不是浪費睡覺的時間來回答她這個無聊且不重要的問題。
慄微月一這麼想,又開始難過起來。
她知道自己是有心理問題的,在以往漫長的被拋棄,被謾罵,被毆打中,她總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最不重要的,最沒用的。所以有關她的一切也都是一些無用無聊又浪費時間精力的事情。
她總是會不自覺地貶低自己,把自己放在泥土裡,自生自滅。
總想著自己死了也沒有任何人會在意,說不定他們還會因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開心。
看吶,那個討厭鬼終於消失了!
她甚至會幻想那些人知道她死了之後的反應和表情。
並且她曾不止一次這麼想過。
但是在後來遇到檀筠眷之後,他有給過她幾本書,還拜託她一定要看。
她也看了,看完才明白為什麼檀筠眷要她看這些書。
她從書裡看到了一些症狀與想法,跟她的情況很像。於是她明白了這叫作抑鬱症。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行為和想法原來是一種病。
而檀筠眷的舉動,無非就是想幫她治病。
他沒有專業的知識與水平,他只能透過這些書,來試圖幫助她。
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讓患者意識到自己的某些行為和想法是一種病,才能進行更改。
慄微月努力平復自己滿是褶皺的心,她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再去想那些會讓自己感到很難受的想法。
她已經在很努力地給自己治病了,她有想要讓自己變得不那麼悲觀,好讓他們放心一點。
因為她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
【一個陷在沼澤地裡的人,如果身上肩負著責任,心裡還有著牽掛的話,就要學會自救。】
檀筠眷其實也沒有睡著,並且他知道慄微月也沒有睡。
即使是隔著被子偷偷看他,他也能感覺到。
因為他本身就在注意著她的一切。
“你睡不著嗎?”
慄微月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話,愣了愣:
“我不困。”
檀筠眷直接問道:
“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有,有好多。
“……沒有。”
還是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沒有啊……”
“嗯,很晚了,你快休息吧。不然明天就更累了。”
“……好,晚安。”
“晚安……”
他們之間說過晚安嗎?
慄微月有點不記得了,好像是有的。
總歸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互道晚安了。
有一種久違的感覺,慢慢縈繞在了心頭,成了兩人進入夢鄉的安眠曲。
慄微月久違地進入了夢境。
進入的還不是自己的夢境,是那個少年的夢境。
只有在這裡,慄微月才能久違地當一個正常人類。
她已經好久沒有穿過這片森林,來到小溪邊的綠草地上。
無數的螢火蟲在周圍飛舞,小溪看起來也是波光粼粼的。
因為抬頭有月亮。
依舊是一輪彎月。
但很亮。
一聲鳴嘯自遠處傳來,藍白出現在了天邊。
由遠及近,最後落在了慄微月身邊。
它好像書上寫的神鳥,周身散發著一層淡淡的白光。
頭頂的三根藍色長羽無風自動。
它似乎很喜歡她,把頭伸過來想讓她摸一摸。
慄微月也這麼做了。
“你似乎有心事?”
那個少年再一次無聲地出現在慄微月身後。
慄微月看了他一眼,便在小溪邊坐了下來,彎腰撫了撫水,那種沁涼的感覺便從指尖慢慢傳入心扉。
她都快要不習慣做正常人了。
周圍的一切都有了溫度,包括她自己。
小草在她腳踝處搖搖晃晃,帶來一陣又一陣的癢意。
那個少年也在她旁邊坐下來,泛著光的腳伸進了溪流裡,輕輕搖晃著。
慄微月看不見他的樣子,但是總覺得他跟一個人很像。
那個今天還見過的人。
“你是在猜我是誰嗎?”
他突然說話,並且似乎將頭轉了過來看她。
慄微月沒有回答,他又將頭轉了回去,望著天上的月亮。
“你知道我是誰的。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了。”
這句話莫名地熟悉,就好像回到了某一年的初春。
春風送暖,她縮在一棵樹後面悄悄看著遠處嬉鬧的同學。
有人跟她說過同樣的話。
但是……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