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波偉就在球場對面，直線距離不到50米。

沒有親自過來商談，並不是節省時間，而是擔心被人抓著把柄。

畢竟，涉及的“彩頭”已達三十萬，幾十雙眼睛正在盯著他——不是刻意監視他，而是看他急得跳腳。

而這一邊，因為不知道對面的賭局，林筱對孫波偉的要求大感意外，很是懵圈。

“呃……孫老師，這樣子，恐怕不太好吧？”

“什麼好不好的？一個禁區內犯規而已！”孫波偉仍沒看向這邊，話音更加急促，“趕緊的，時間不多了！

“五萬！我給你漲到五萬！

“前幾天聯絡的那個微信，馬上給你轉兩萬元定金！”

沒有解釋太多，對面匆匆掛了電話。

林筱還在滿頭霧水，微信上就收到一條新訊息，正是孫波偉發來的。

不是語音或者文字訊息，而是一條桔紅色的轉賬資訊。

沒有確認收款，沒懷疑金額的多少，只是百思不解。

“孫老師，這是什麼意思？”

林筱的手速非常快，眨眼間就發去一條資訊。

大約15秒後，對面發來一條語音：

“不要多問，照辦就行。

“趕緊的，你們還有一個換人名額，訊息馬上就能帶進去！做得隱蔽點，千萬別露出馬腳！”

因為是語音資訊，等到林筱聽完，時間又過了十秒鐘。

語音！語音！

手機上點開語音資訊，馬上就是大喇叭播放，幾米外也能聽到。

“隱蔽點”，“別露出馬腳”，已經非常明顯了。

林筱畢竟上過大學，在學校期間偶爾關注過足球，馬上就想到“假球”二字。

正在疑惑，身旁的胡俊熙，正是聽到那條語音，好奇地湊上來。

說起剛才的電話，胡俊熙也是秒懂，眼珠一轉：“咱們僅有的4名替補隊員，已經全部換到場上。

“不過，不要緊，隨便找個學生換上球衣，把訊息帶進去就行。”

說完，搶過林筱的手機。

以單身28年的手速，點開了那條轉賬資訊。

果然，20000元。

此時，時間還剩3分30秒左右。

正巧遇上死球，胡俊熙趕緊找到邊裁，提出換人請求。

這畢竟是業餘的比賽、業餘的裁判組、業餘的場上規則——不需要在賽前遞交替補隊員名單，只要換人數量不超5個，誰都可以上場。

然而，換人需要準備時間。

此時的場上主裁判，並不知道玉堂中學隊有換人要求，比賽仍在繼續。

2分35秒，里仁支隊故意創造了一次“死球”，主裁判終於收到換人請求。

場邊，換人的標牌剛要舉起，卻被林筱一把搶過：“不好意思，我們不換了，比賽繼續！”

“筱筱！”

胡俊熙百思不解，卻沒時間問話，試著去搶那塊牌子。

可是，林筱將其背在身後，不停地往後退，一直退出十幾米。

“俊熙，咱不能讓這個球，絕不能換人。”

“筱筱！你瘋了是吧？收了錢不辦事兒？這像什麼話？”

“不，那筆錢咱們沒有收，我已經退給孫老師了，並且跟他解釋了原因。”

“哦？那……孫老師怎麼說？”

“不知道。他又發來好幾條轉賬，還有一條語音資訊，我都沒點開……”

“靠！”

胡俊熙原地爆炸。

快步衝到林筱身前，一把搶過換人標牌和手機，匆匆往邊裁跑去。

“不行！俊熙，不行啊！”

林筱追著去搶，卻被胡俊熙一把推開。

這一推，力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正巧把林筱推坐在地。

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又要去搶，仍被胡俊熙推在地上。

兩人的拉扯和推搡，很快就引來杜慧貞和李想的注意，也引來拉拉隊員的注意。

甚至，引來許多觀戰者的注意。

眾人圍過來的時候，場上又是“死球”，時間只剩70秒。

人群中，林筱滿身都是塵土，死死拽著換人標牌，不停地哀求：

“俊熙，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咱們的孩子！

“進球的時候，他們的縱情歡呼與成就感，你看到了嗎？

“丟球的時候，他們的落魄與沮喪，你也看到了嗎？

“你再看看場上，孩子們為了少丟一個球，為了多進一個球，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好幾人拼得傷痕累累……”

“筱筱！你到底明不明白？”

胡俊熙沒時間解釋太多，卻不得不解釋：“這只是一場熱身賽！只是一場訓練！讓一個球怎麼了？”

“不！這不是讓球，這是假球！”

爭辯的同時，林筱仍然死死抓著換人牌子。

她知道自己力氣小搶不過，只能試著講道理：

“俊熙，咱是孩子們的老師，必須以身作則，絕不能打假球啊！”

再次聽到“假球”二字，胡俊熙徹底怒了：“老師又怎麼了？老師就不食人間煙火？

“讓一個球就是十萬，能買多少顆足球？能買多少套球衣球鞋？

“有了這筆錢，既能善孩子們的伙食，又能幫孩子們請隊醫，有什麼不好？

“你就只知道清高，清高有什麼用？清高能當飯吃？對孩子們有半點好處？”

時間所剩不多，胡俊熙越發著急，猛然發力奪過牌子。

擔心林筱又要來搶，狠推了一把。

這一推很是突然，力氣又大，李想和杜慧貞全都扶她不住。

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眼淚直流。

儘管如此，仍然掙扎著爬起來。

正要去搶那塊牌子，突聽得終場哨響。

顧不得擦去眼淚，全身輕鬆，一屁股坐在地上。

“啪！”

牌子被狠狠摔在地上，胡俊熙猛轉過身，“林筱！你看看你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我……”

因為接連摔了好幾次，林筱再也站不起身，“我什麼都沒做，只是盡了一個老師的本分。”

淡淡一笑，氣得胡俊熙渾身直抖：“你……你……你清高！你是好人！

“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咱們的孩子！滿場比賽打下來，全都累成啥樣了？

“就因為你的清高，他們一口礦泉水都喝不上，一頓好飯都吃不了！”

“……”

抬起頭，看看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孩子，再看看幾人的灰頭土臉，特別是齊浩、秦磊和趙峻臉上的傷，林筱沉默了。

不經意間，眼淚如串珠般落下，“我……我沒有錯，我……我對不起大家……”

“不！林筱，你沒有錯！”

說話的人，正是李想。

蹲下身子，遞上一條嶄新的毛巾。

“林筱，你真的沒有錯。

“假球，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

“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後必有無數次。

“如果熱身賽都要打假球，那U15聯賽呢？

“將來，如果孩子們有機會打進中冠、中乙、中甲甚至中超，他們會不會再打假球？

“將來，如果他們有幸進入國家隊，他們會不會還要打假球？”

“好！說得好！”

“沒錯！這才是最好的老師！”

“就是！三觀正的老師，才能教出合格的足球運動員！”

“沒錯！如果所有老師都這樣，如果所有球員也這樣，咱還怕打不進世界盃？”

剎那間，叫好聲此起彼伏。

抬眼一看，正是六支球隊的隊員。

還有無數的觀戰球迷，足有好幾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