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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掌控

這年年末,一家人與爺爺奶奶度過了一個平靜又窒息的除夕夜,而春節還未正式結束,譚林忠便一如既往與同鄉們踏上了遠去的列車。

春暖花開的季節裡,譚笑九歲了,身量也又長高了些,腳也變長了些。孩子長身高,家長一般都會很高興,而趙美華在高興的同時,更多的是發愁,畢竟小孩兒長得太快,就意味著又要花錢置辦新衣服新鞋子。

她節儉慣了,並不想鋪張浪費,在家裡整理了一通舊衣服後,她還是又厚著臉皮向關係比較好的秀英阿姨和表姐要來一些舊衣服,讓譚笑在長身高的過渡期時穿。

譚笑沒有意見,但是很反感媽媽規定自已每天必須穿什麼,看著有些並不符合自已審美的舊衣,她試圖著發表自已的觀點,換來的卻只有媽媽的冷嘲熱諷,見她不服氣,趙美華又開始了自已的老生常談,讓女兒懂事點,體諒一下大人的不容易,然後順便指責譚笑從不懂愛惜自已的衣物,穿舊的才更適合她大大咧咧的性格。

譚笑默默地聽著,忽然覺得反駁都開始變得乏味, 她不再說話,順從地穿上媽媽為自已搭配好衣褲,吃完食之無味的早飯後,逃也似的往學校跑去。

她不是不懂事,也沒資格嫌棄那些舊衣服,她只是厭煩了那種永遠被無視永遠不被允許表達的家庭模式,這一切都讓她覺得窒息,相比之下,被很多同學討厭的學校反而成了她的最快樂的暫居地。

於是譚笑開始更不喜歡回家,每天放學後,她都磨磨蹭蹭地留在教室裡等寫完了作業再回家,就算回了家,她也不會待多久,如果時間還早,她會帶著小黑出門,發洩似的和小夥伴們瘋玩兒,直到媽媽要生氣時才摸著時間往回跑。借來的課外書她還是會看,只是不再喜歡坐在桌前看,而是和狗子一起坐在屋後的荷塘前慢慢閱讀。

荷塘邊的蚊子不少,但她一點不介意,一邊打著蚊子一邊唸書給豎著耳朵的小黑聽。

她並非想彰顯自已的特立獨行,她只是不喜歡待家裡,可這樣的行為在趙美華看來卻更像是她想要逃避家務而故意裝出來的模樣,不僅如此,對於女兒有些脫控的行為,她心裡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吃她的穿她的,自已像個老媽子一樣困在這個鬼地方伺候著她的吃喝拉撒,到頭來她竟然給自已擺臉色,這樣不聽話的孩子,養來有什麼用?

於是趙美華憋著一口氣,等某一天譚笑又和夥伴們忘我地跳皮筋時,她冷臉抄起棍子慢慢逼近,然後朝著她的後背就是狠狠一抽。

孩子們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紛紛停下了動作,譚笑也因為這陣劇痛懵了好一下,她皺著臉,滿眼震驚地轉頭看向來人,卻又迎頭遭遇了一棍,她下意識將雙手護在臉前,在感受著痛意的同時,也聽到了夥伴們看熱鬧似的的幾聲輕笑。

那一瞬間,譚笑的睫毛不自覺地顫了一下,而這還不夠,在她怔愣之際,趙美華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以後你們少來找譚笑玩兒,她學習不好,得在家好好學習。”

小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趙美華,收起皮筋往不遠處的空地走去,然後亳不受影響地重新組隊繼續玩兒起來。

此刻是夏初,蟬鳴都已經開始染上燥熱的氣息,可是譚笑感受著時不時瞄過來的眼神,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連手臂處火辣辣的疼痛都無法消除她心裡的寒意。

“還不快滾回去複習,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兒,再這樣吊兒郎當下去,我看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屁的出息都沒有!”趙美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屑道,“有些人啊,只會做白日夢,卻從來不願意付出努力,還想當警察呢,也不看看自已是什麼樣,就敢說這樣的大話。”

“汪汪汪!”剛剛還在遠處刨土坑的小黑趕過來,喘著粗氣對著趙美華瘋狂嚎叫,齜著的牙似乎都在散發著兇光。趙美華也惡狠狠地瞪著黑狗,拿棍子驅趕它,小黑一點沒有後退,反而是危險性十足地朝前逼近了一些,試圖把她與譚笑的距離拉開。

譚笑並沒有心思關注眼前的對峙,她身體僵木,思緒也跟著停滯了下來,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媽媽竟然偷看了她的日記!

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能這樣!

譚笑驚恐地睜大雙眼,忘了哭。

她還不滿十歲,還不明白其實在大多數家庭裡,丈夫與妻子,父母和孩子的關係從來不對等,他們其實不是夫妻,不是母女,不是父子,而是掌權者與被統治者,丈夫被理所應當推上一家之主的王座,孩子被迫選擇來到這個世上,然後丈夫或父母給予被統治者物質上的支援後,就可以理所應當地對他們進行精神上的剝削,就像做生意,給了什麼,就勢必要收回什麼。

這種觀念在很多年後開始被思想更為先進的人們所詬病,但是在這會兒,沒人覺得有毛病,尤其是受傳統觀念影響的非高知家庭,更把這種觀念奉為圭臬。

“汪汪!汪汪汪!!!”

狗狗瘋狂的嚎叫聲把譚笑從一片空白中拉了回來,她無所適從地避開無數看熱鬧的眼神,蹲下身環住小黑的身身體,小聲提醒它不要再叫,因為她已經夠難堪了,不想再惹惱趙美華。

小黑是真的有靈性,幾乎是在她開口的同時便噤了聲,只是它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深沉陰暗,狠狠地盯著趙美華。

譚笑看不見它的眼神,她只想快點離開。輕輕拍了拍狗子的頭,她撿起自已陳舊的外套,逃也似的離開。

這天之後,譚笑一直覺得自已的心空落落的,直到長大後的某一天,她才反應過來,那天她丟掉的,是屬於孩子的脆弱的自尊。

譚笑很快就變得沉默了很多,她還是老老實實地上學放學,做作業複習功課,但是她再也不寫日記。腦子裡還是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心中對未來也還懷有憧憬,可是她不再把它們付諸於稚嫩的文字,而是無聲地悶在心裡。

悶著悶著,屬於孩童的童真如同朝開夕敗的牽牛花,很快就枯萎失色。不過畢竟是孩子,沒那麼容易沉得住氣,不能寫日記不能出去瘋玩兒,那就和狗子玩兒和狗子講話。

趙美華見她變得老實了很多,也漸漸舒心了些,她一邊照顧么女,一邊計劃著在場口的舊門店裡支個攤子做點生意,打發時間的同時順便掙些小錢。

趙美華沒什麼拿得出的手藝,所以這個攤子上的商品並不是什麼具備任何特色,而是她批發來的常見的小零食和日用品。

那會兒鎮上雖然沒有大型超市,但是雜貨店或小賣鋪並不少,趙美華的小攤夾雜在其中並不佔什麼優勢,因為本金不足,她又沒太大的野心,所以她的小攤上的商品和別人鋪子裡的琳琅滿目場面比起來很是寒酸。她也想過要不要把門店變成茶館和牌館,但是她不喜歡和男人們周旋,又加上有潔癖,考慮很多男顧客素質低下,會把店裡弄得烏煙瘴氣,於是這個想法也就作罷。

於因此兩個月過去後,她的小攤還是不溫不火的,幾乎沒賺到什麼錢,微薄的利潤都不夠娘仨的生活費,更別提攢錢了。不僅如此,譚林忠這段時間也沒寄太多錢回來,而眼見著還債的日期又要到了,如此種種事情,都讓她無法不憂心忡忡。

那天她在電話裡又催促了譚林忠一次,可能因為語氣不好,把譚林忠的火也點起來了,兩人又是一通相互指責,最後吵到臉紅脖子粗才掛電話。

但是不管感情變得如何僵硬,她的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整理了一下心情,她抱著小女兒準備去出攤。經過譚笑那間小小的臥室,趙美華下意識推開門,想要看看她在做什麼,見譚笑沒有按她的要求寫作文,而是趴在地上給家裡那條狗念不知從哪兒薅來的雜誌上的故事,她才壓下去的火頓時又冒了出來,不過這一次她並沒有立馬爆發,而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沉著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