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已經非常適應粒子化穿越空間這種形式了,尤其是經驗豐富的司馬稷實。他的身體在藍色隧道中改變了形態,但他的意識是完整和活躍的。在這種容易讓人心無旁騖的環境中,他開始思考起他在地球上的牽絆。在我們這些人當中,司馬稷實確實是羈絆最深的一個。他必須在重新睜眼前,給自已做足心理建設。當熟悉的一切變為塵土,他將如何自處?
我倒是很興奮,這並非因為我沒心沒肺,不過是身份變化了,心境完全不同了。何況過去、現在、未來,在我勘破脈輪之時,便深刻理解這不過是時間屬性帶來的概念。所以,我成了我們五人中第一個急不可待睜開眼睛看地球的人。
物是人非是肯定的,但我沒想到竟是那樣的物是人非!
我睜開眼睛,即嗆了一口水。腦子在片刻間是空白的,但求生的本能讓我手腳並用胡亂比劃,但並沒有效果!我現在知道我在水中,而且就要溺水了。不管怎樣掙扎,我還是無法呼吸。我一直是不識水性的。“父親為什麼沒有培養我游泳的技能呢?”我哀怨地想。我感覺意識在漸行漸遠,越來越弱。
片刻後,我的身體自主地熱起來。脈輪能量開始不由我控制地迴圈流動。“神女能量!我可以使用神女能量。”我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開始我有點慌不擇路,但最終我成功將能量引導到手上。我想象能量可以形成一個巨大的隔水球,球體內充盈著氧氣。
能量氧氣罩快速將我包裹進去,我終於透了口長長的氣。緊跟著的是一陣猛咳,肺差點沒咳出來。“我這見習聖女,確實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想到此,我心中再次哀怨。
轉念,我想到他們四個,立即將能量氧氣罩的體積繼續擴大。父親之前是不會游水的。我的氧氣罩一邊擴大,一邊不斷往上升,最後升至水面以上。我才發現,他們四人並沒有在我的氧氣罩內,且已漂浮在水面上。
司馬朝我遊了過來。他打著手勢讓我收了神女能量。與此同時,父親駕駛一艘形狀怪異的半透明小艇駛了過來。司馬託著我上了小艇,自已也跟著一個翻身上來。
一上來,他就累得四仰八叉癱倒在甲板上。他雖然識水性,但乍一醒來即在水中,他也是費了點功夫才浮上水面的。自已稍稍脫離險境,他猛吸一口氣又一頭紮下水去尋我。見我自已造了個隔水球,稍稍放下心來。一個轉身看到梁如晦剛才還在掙扎的手已經頹然,於是趕緊衝過去攔腰托起梁如晦,將他一路向上頂至水面。梁如晦被灌了好幾口水,一口氣悶住還沒回轉過來。於是司馬一手託著梁如晦,一手猛壓其胸口。效果自然不佳,畢竟漂浮在水上使不上勁。幸好風沛然的小艇劃了過來。冉麒麟已經在艇上。他接力托起梁如晦,將其移到甲板上,立即展開胸部按壓。一番努力後,梁如晦噴出幾大口水,接上了氣。他大口喘著氣撐著船沿將自已支稜起來,急切地用眼睛尋找我的下落。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個透明大球已經浮上水面,司馬正朝著浮球游過去。浮球裡是我的身影。
到此,我們五人總算有驚無險地在小艇上齊聚了。
父親見我又幹嘔了一下,心疼地一皺眉,說道:“小薇,讓能量慢慢執行周身。記得要緩慢,這樣你會舒服點。”
“嗯。已經好多了,父親不用擔心。”
現在最叫人擔心的恐怕是唯一的人類梁如晦。他整個身體靠在船沿上,顯得非常無力。煞白的臉色配上他一頭的白髮,真叫人看著心驚。他的眼睛半睜著,一直看著我。
“梁師哥,你還好嗎?”
他輕輕頷首,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還好。”
司馬稷實恢復了些氣力,終於坐起身來。
冉麒麟湊到我們邊上,說道:“聖女,這裡真的是湖城嗎?”
我在空間隧道中定位的就是湖城。我也不清楚現在這片汪洋是怎麼回事。是啊,我嗆的水是鹹的,是海水!海濱城市湖城被大海淹沒了嗎?
今夕到底是何夕,小艇上的人都不清楚。為今之計,我們需要找到一個活著的人類。可這茫茫大海,一眼望不到岸,我們的小艇是父親用高階能量營造的,斷不可能始終持續供能。“哎!”我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湖城畢竟是我的故鄉。可是嗟嘆滄海桑田於我們無益。是啊,毫無意義!
梁如晦看著我看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能感受到他身心的虛弱。我挪到他身邊,再次確認他的情況:“梁師哥,你的臉色很難看。”說著,我便開始醞釀神女能量,抬起手往他眉心的方向按去。他彷彿提早知道了我的心思,同步地抬起手,在空中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輕聲說道:“不必了。”
司馬看著我們這邊,一個縱身想撲過來,但立即發現小艇略有傾斜。冉麒麟怪叫了一聲,司馬只得作罷。他自嘲似的輕笑一聲,搖頭晃腦地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梁如晦就像沒有看到司馬剛才那一出,他握著我的手戀戀不捨輕輕放下,然後鬆開。
他見我狐疑,進一步解釋道:“我臉色本來就白,現在又是一頭白髮,看起來比較慘而已。放心吧,我休息一下就能恢復。倒是你,神女能量不能由著性子揮霍。”
冉麒麟聽到了最後一句,馬上附和:“梁博士說的對啊。我和風將軍的能量就足夠對付一般的情況了。聖女您的能量,要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我不好反駁。但我也沒被梁如晦說的“不要緊”說服。梁如晦犧牲自已成全我的事情,先前已經有過,我怎麼放心得下。我看了眼冉麒麟,意思是別光說不練。冉麒麟會意,立即將能量集中到手上,覆蓋梁如晦的眉心。其實,在空間那麼久,冉麒麟對梁如晦從心有芥蒂到惺心相惜,全然把他當真正的朋友了。
梁如晦的臉色漸漸恢復,這是大家樂於見到的。我們這些人中,就算只有梁如晦一個純粹的人類,他的腦子依然是最好使的。
梁如晦這番又經歷了生死。在空間的時候,他最後的意識是模糊的,眼不能看耳不能聽,他從內看到自已,那個小小的自已。他看到那個在太平山頂上的幼童;看到搬去寄宿學校的少年;看到和父親的爭吵;看到司馬稷實油腔滑調的表情;看到第一次遇到時狼狽不堪卻純真地發光的風式微。他想,快要死時的小電影開始播放了,回顧他這一生,功過得失不論。他已經接受,只是慢慢等待死亡。可是霎那間,一道電擊般的暖流流過全身,籠罩在他身上的霧被驅散。他的耳朵能聽到了,這是誰的聲音?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了,這是誰的眼睛?當意識慢半拍地回到他的身體裡,他知道了,是他的小微。
當時他真的好高興。他的小微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他的小微用的是神女的能量。他下意識想去拉小師妹的手。他又看到了好幾雙眼睛,冉麒麟的、司馬稷實的。他膽怯了,先前那番“花開直須折”的感嘆隨風飄散。直到後來,他察覺到小師妹和司馬之間的默契。他向來是敏感的,高傲的。他對自已說:“既如此,也罷!”但心和腦在這件事上一直沒有同步。之後的梁如晦,時不時酸不溜秋地針對司馬說話,還好似控制不住地對小師妹明送秋波。
他又想:“我都可以把命給她,何苦去拘泥小節。如果我控制不住,就不要控制了吧。”他在心裡跟自已鬥了八百回合,在離開空間的前一刻,戰況依然膠著。
直到粒子化重組後的身體在水中嗆到了第一口鹹鹹的水。他本能地掙扎了一會兒,毫無章法。他到底是個傳統的讀書人,腦子裡的事頭頭是道,身體上的事四體不勤。他感覺自已又快不行了。梁如晦放棄掙扎,最後一刻他不想讓慌亂的動作打破被水包圍的寧靜。他的掙扎一停止,他便開始飄飄蕩蕩往下沉。第二次了,小電影又開始在他眼前放起來。
“我今年幾歲了?”內在的自已問自已。
“二十七。”
“有遺憾嗎?”
“這輩子愛過恨過拯救過,挺好。”
“風式微呢?”
梁如晦內心的聲音停下來。遺憾嗎?聖女和普通人類,他有什麼資格遺憾。她可以千年萬年,她可以創造萬物。我算什麼?在她面前,塵埃都不是。
反正也好,現在梁如晦要化作海底的塵埃了。一切就圓滿了。
可司馬稷實,他這不離不棄的兄弟,將他再一次拉回了人間。
噢!這叫梁如晦怎麼辦?
“梁博士?梁博士?”冉麒麟上手握住梁如晦的肩膀搖晃起來。他眼見著自已的高階能量起了作用,但梁博士的腦子好像還沒歸位。這麼搖晃一下,大概可以幫助梁博士把他巨大的腦仁卡到本來的位置上。
司馬稷實嫌棄的說:“行了,別晃了。”
梁如晦的臉色看起來雖然好了些,但眼睛裡沒有神采。冉麒麟停手後,梁如晦自已雙手扶著腦袋搖晃了幾下。冉麒麟悻悻地說:“看,他自已也在搖嘛!”
“嘶——”司馬正欲跳過去揍他,猛然想到冉麒麟現在是擁有高階能量的天狼星人,於是在半空中的身體立即停滯。為了讓自已的動作顯得自然些,他不顧臉面地在空中轉向我,齜牙咧嘴壓了過來。我的注意力還在梁如晦身上,被他撲了個結結實實。
我沉下一口氣,將他推開。我們好像才開始互通心意,他怎麼就這樣不顧及自已的形象了?
梁如晦還像是沒看見一樣。他放下扶著頭的手,緩慢地說道:“沒事了。”
然後他對著我正色道:“小微,你可以開啟空間通道去另一個地方嗎?”
“你是說地球上的另一個地方?”
“對。我們要找到人類的蹤跡。如果人類已經不存在,我們之前做的種種努力也就無意義了。”
我的心因他的這句話狠狠抽了一下,我的自我認同實際上還是人類。我的歸屬感也是屬於人類的。不會的,人類不會短短萬年就消失的。不會的!
我當然要去做個確認。我答道:“好。梁師哥,你認為先去哪裡?”
不等梁如晦回答,司馬稷實搶道:“不如先去廊橋寨!廊橋寨在內陸,不易被水淹。”
“可以。”梁如晦聽不出語氣地說。
司馬稷實的私心是有的,他也不遮掩。廊橋寨的苗人如果還在,也是半人半天狼,不足以代表人類的現況。但如果有人在,好歹能提供些資訊。大家沒有反對,反正廊橋寨對於我們這些人都不陌生。
父親的能量已經顯得有些不足,我們的半透明小艇發生了幾次閃爍。“趕緊行動吧。”風沛然催促道。
“嗯。”我應聲便開始聚集能量。駕輕就熟地營造起藍色的空間通道。又觀察著大家的粒子化,意念集中到廊橋寨。
兜兜轉轉,我又回到廊橋寨。這是第三次了。我在這裡初遇成冰叔叔;我在這裡為月光下的梁師哥心動不已;也是在這裡,我開始意識到我的四稜錐胎記代表的意義。廊橋寨,彷彿是我聖女故事的起點。這裡是不是也暗示了我與司馬之間道不明的緣分呢?
粒子化的他們在通道內飄蕩。我不知道他們此刻在想什麼。司馬在想什麼呢?看似大大咧咧的他,內心戲其實是最多的。他自已不知道,旁人看得清。
我內心的一番計較在大家的身體重組後停下來。經過上一次的經驗,我提醒自已決不能慌神,不能讓大家再次遭遇危險。所以以防萬一,我提前用能量做了遮蔽球,將所有人囊括其中。
“下次我得想想酷點的防護裝置。遮蔽球看上去屬實——配不上神女能量。”準備停當,我忍不住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