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撿到貓的第八十六天

“加藤先生, 您這是……”

還不待有希子反應過來加藤湊所說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坐在一旁的柯南卻再也按耐不住地站起身。

他定定地看向加藤湊，同加藤湊幾乎一般無二的墨藍色眸子中，透射著再明顯不過驚訝無措, 以及幾分後知後覺的瞭然。

難怪……難怪湊叔剛才在玄關同他母親說話的時候, 尤其是在提及他的名字時，會有那麼明顯的語氣停頓, 柯南看著加藤湊似乎依舊平靜淡然的眉眼, 有些怔怔想到, 心中不覺一顫。

而另一邊，同樣注意到加藤湊方才在玄關時那短短几秒停頓的五條悟, 在聽完對方用他那低沉中雜糅著幾絲沙啞的嗓音，淡淡地敘述著為柯南所考慮的一切之後，腦海中不由浮現彼時他第一次將柯南父母的事告訴男人時的畫面。

那時，加藤湊周身不動聲色所散發著的似有若無的冷意, 現在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答——被強行壓抑在心底的不捨。

倒是很符合加藤湊一貫的作風, 五條悟心中默默想到，他臉上神情不顯, 倒是隨意垂落在身側的手, 此刻卻不覺死死握緊，仿若在剋制著什麼。

“湊叔……”隨著嘴中的低聲呼喚, 柯南緩緩推開座椅，皺著眉宇、緊抿著雙唇, 一步一步走到了加藤湊身邊, 他深深地望著男人的雙眼, 抬手抓住了對方的袖口, 如同質問一般, 低聲問道，“是誰告訴你我會離開這裡的……”

只是在男孩的話尾，卻不自覺地染上了一抹顫音，就像是強撐起來的氣勢終究沒能堅持到最後，落了個‘虎頭蛇尾’的下場。

“你之前不是才說過，我們是一家人嗎？”或許是被加藤湊傳染，柯南的嗓音裡也同樣染上了一絲淺淺暗啞，從加藤湊的肩窩中悶悶傳出，夾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委屈，好似呢喃，“那又為什麼要讓我走？”

只是，完全不待加藤湊答話，一旁的柯南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心中不停迸發湧動的情感，也完全忘記了周圍尚在看著的眾人，只見他眸色一暗，咬了咬唇角，乾脆往前一撲，雙臂一把環住了加藤湊的脖頸，並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男人寬厚的肩窩中。

卻見餐桌對面的有希子彎著眉眼看著眼前緊緊相擁的一大一小，掩面一笑，若不是顧及自己易容的人設，她現下真想舉起相機將眼前這幅畫面好好拍下來，再回去同自家老公好好分享一番。

加藤湊到底還是回抱住了柯南，順從了內心深處被他強行藏匿起來的最真實的想法。

只是，在他染著不解的墨藍色眸底，卻像是已然明白了什麼，隱隱透出了一縷不太明顯的光亮。

他應該拒絕的，加藤湊心中默默想到，不管是當初他曾答應過柯南，會一直照顧到男孩找到父母為止，又或是為了眼前這位與兒子分離闊別半年之久的母親，於情於理，他都該拒絕對方的提議，讓柯南迴到自己父母的身邊。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和他父親時常奔波於國內國外，先前也說過，上次帶他去遊樂園也是難得抽空，我和他父親很擔心，若是驟然帶他離開，或許反而會不利於他的恢復。”

“一開始我就已經說過，我這次拜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好好感謝您對平井這半年來的悉心照顧，順便再瞭解一下他目前的情況。”有希子看了眼將自己深深埋在加藤湊懷中的柯南，一時間倒是有些理解了自家老公為何會在這方面小小吃醋的心思。

“我……”

可是，深埋在加藤湊心底的私情，卻因為有希子的這一席話語，生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慶幸。

畢竟他於柯南而言，只能算作暫時的監護者，與真正的父母終究不同，甚至，或許在父母身邊，柯南的記憶才能夠恢復得更快更好。

不過更多的，有希子只覺時光像是回到了從前，柯南真正幼時的模樣——尤其是看著男孩後腦勺翹起，還不時晃動兩下的髮梢，她心中不禁一陣柔軟，溫聲笑道，“也就是說，我今天並沒有想要將平井帶走。”

“文代女士……你的意思？”被有希子的輕笑聲喚過神來，工作多年、將近三十的加藤湊，久違地感到了一絲羞赧，他假意輕咳了一下，將這抹情緒勉力壓下，這才抬眼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對方。

“還是說，湊叔你希望我走？”柯南直直地凝望著加藤湊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問道。

他感受著柯南帶給他懷中的溫熱，男孩最後的那幾句話語，也將他好不容易以理智為磚石構築起來，掩飾自己情緒的心牆，撞出了幾條蛛網般的縫隙，打破了他堪堪維持的冷靜。

看著眼前明顯即將‘爆發’的柯南，加藤湊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作答，男孩那一聲聲完全不似往日般成熟穩重，幾乎只餘‘任性’的詰問傳入他的耳畔，猶如撞鐘的鐘杵，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心底，發出一陣陣沉悶的聲響。

“……好，”加藤湊攬住柯南的手臂稍稍加重了幾分力氣，本就沾染著暗啞的低沉嗓音，似乎比方才更多了幾許沙礫摩攃的粗礪質感，他沉聲頷首道，“我答應你。”

加藤湊不說話了。

他猶豫著抬起臂膀，卻不知是否該將雙手搭放在柯南瘦弱的背脊上，而最終促使他下定決心的，是柯南的髮梢拂過他臉頰時帶起的一陣癢意——仿若最後的催化劑。

“所以，作為平井現在最信任親近的人，在他徹底恢復之前，我希望您可以繼續照顧他一段時間，”一面解釋著，有希子一面將手中原先被推回的信封重新遞了過去，她看著加藤湊，鄭重而真摯道，“這裡面同樣囊括了照顧柯南日常所需要的生活費，希望您可以接受。”

“加藤先生，雖然很抱歉打斷您和平井的小互動，但我還是想說一句，您大概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不過，這些就不用了……”出於對他心中那抹不由自主生出的慶幸情緒的自厭，以及由此對柯南母親產生的愧疚感，加藤湊實在不願收下對方手中的信封，他搖了搖頭，垂下眼眸，再次拒絕道，“平井他很乖巧懂事，我並沒有照顧他什麼。”

“加藤先生，您這麼客氣地接連兩次拒絕我，說實話，我還挺挫敗的。”

雖然男人的反應也算是在有希子的預料之中，可看著手中仍未能順利送出的信封，有希子不禁有些無奈地笑著嘆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也很感激您的善意，但我也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作為一位母親的心情，我這趟來，確確實實是想要做些什麼回報您的。”

有希子的坦誠讓加藤湊一時陷入無言之中，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你就收下唄，大叔，這麼糾結幹嘛。”另一邊，安靜圍觀許久的五條悟像是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

只見高中生先是挑了一塊軟爛厚實的燉肉放入加藤湊的碗中，又順勢往自己嘴裡添了一塊，唇齒咀嚼著鮮鹹可口的肉汁，挑著眉梢含糊著道，“大不了就全部收起來當做柯南的學費和平時要用到的零花錢，順便，你們倆要是再不動筷子，這些菜就該涼透了。”

“湊叔，你收下吧。”柯南從加藤湊的肩窩中抬起腦袋，只望著加藤湊的側臉，掩在他髮絲間的耳廓，開始後知後覺地發熱泛紅。

剛才太沖動了，柯南心中咬牙想到，但卻並沒有多少後悔情緒混雜在裡面。

儘管柯南幾乎不用回頭就能想見到有希子乃至高中生此刻眼中的調侃打趣意味會有多麼濃厚，但顯然，現下對他來說，勸說加藤湊接受這份謝禮，要比堅持所謂的忸怩更重要些。

“那……好，”本就因為有希子的剖白而動搖的加藤湊，五條悟與柯南的輪番勸說無異於最後一擊，他到底還是接過了有希子手中的信封，同對方剛才一樣鄭重道，“這筆錢我會全部用在柯南身上，無論是學習又或是生活方面，相應支出也會作具體記錄，文代女士可以隨時瞭解。”

“雖然才剛認識不久，但我相信加藤先生的為人，”了卻心事的有希子顯然放鬆了不少，輕笑道，“既然事情已經大致聊得差不多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剛才五條君的話可提醒我了，我還想好好嚐嚐加藤先生您的手藝呢。”

“自然 ，不用客氣 ，請。”加藤湊頷首道，並拍了拍柯南的後背，讓男孩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這頓原本被定在正午時間的豐盛宴席，在延遲近半小時後，總算正式開始。

飯席間，有希子吃得眼中滿是驚喜，對加藤湊的手藝讚不絕口，一旁的柯南仍顧及著方才的衝動之舉，神色間仍掛著著幾分不自在的收斂，伏黑姐弟倒像是鬆了口氣的模樣，偷瞄著柯南少見的羞赧，時不時抿唇一笑，至於加藤湊，則似是恢復了往常的淡然冷峻，眉眼間所自然流露的情緒看上去也與平日無異。

可五條悟卻再不肯輕易相信男人的偽裝。

高中生眯了眯眼，仗著墨鏡的遮掩，直直地看向對方的臉龐，彷彿要以目光將其穿透，照射進加藤湊的心底，映照出他真正的想法。

————

是夜。

在將三個孩子悉數哄入夢中後，身為始作俑者的加藤湊，就像是將自身的睡意分給了幾個孩子，墨藍色的眸底透著十足的清醒。

他坐在床頭靜靜地看著柯南與伏黑惠的睡顏，心中想到的，卻是中午時的畫面。

加藤湊感動一陣難言的乾澀，咽喉似乎皸裂的大地，僅僅是簡單的一呼一吸也會引起絲絲刺痛，雖然並不嚴重，但讓他的精神越發清醒難以入睡。

甚至有些煩悶得燥熱。

他決定去接杯涼水來喝。

輕輕掀起被褥從暖和的床鋪中走下，在路過一旁打著地鋪的五條悟時，加藤湊更是捻手捻腳地放緩了每一步，乃至刻意屏息，直至踏出房門，將門帶上。

只可惜，加藤湊的小心謹慎並沒能躲過五條悟那過於敏銳的五感，更何況，高中生本就在暗中默默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加藤湊關上門房的那一剎那間，五條悟倏然睜開了雙眼，蒼藍色的眼眸裡沒有一絲睏意，即便在黑暗中，也照樣熠熠生輝。

因此，當加藤湊拿著水杯望著窗外的一片漆黑正出神時，五條悟不約而至的腳步聲，也就顯得不足為奇。

“不睡嗎？”對於五條悟的突然出現，加藤湊的眉眼中除了剛開始幾秒的愣怔之外，並沒有表露出太多的驚訝，只是默默轉身擰轉水閥，為五條悟重新接了一杯清澈的涼水，遞了過去，一面問道，“還是我吵醒你了？”

“大叔不也是一樣沒睡？”五條悟挑了挑眉，接過加藤湊手中的水杯，口中卻答非所問道，“有心事？”

“……算是吧。”加藤湊沉默了半晌，或許是置身在寂靜的深夜中，加之沒有月光，連星點燈火都少得可憐的漆黑窗外 ，讓他有了些許安全感，終於願意將自己一向緊鎖的內心向眼前的高中生稍稍開啟些許。

儘管只是一條再狹窄不過的縫隙。

“原本，我已經做好柯南將要離開的準備，”加藤湊垂下眼眸，口中換回了更為熟稔的稱呼，他看著杯中自己那模糊的倒影，低聲道 ，“可當聽見文代女士說，讓柯南留下來時，我心裡最先湧出的，卻是慶幸。”

“我在慶幸她讓柯南留在我身邊，甚至可以說，也是在慶幸柯南的記憶並沒有恢復。”

“這很自私。”加藤湊的嗓音並沒有多少起伏，他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麼，猶如在敘述一個不爭的事實。

他望著杯中隨著水面的波紋而不斷扭曲的自己，不知是在對五條悟傾訴，還是直言自身 ，“僅僅因為不捨，就想要將柯南禁錮在我身邊，並因為他母親的託付而感到真心實意的慶幸……”

真難得啊，大叔一次性說這麼多話，感受著仿若實質的壓抑從加藤湊周身漸漸瀰漫，五條悟心中卻有些抓不住重點地胡亂想到。

雖說在午飯席間，他的確有大概猜到一些加藤湊藏在心裡沒有表露出來的心思，卻也著實沒想到，男人竟會為此糾結得睡不著覺。

不過，五條悟對此並非有什麼意見，倒不如說，獨自發現加藤湊難得一見的脆弱，反倒讓高中生心中生出一抹隱秘的欣喜雀躍。

這是隻有他見過的加藤湊，五條悟在心中暗暗想到，唇角愈發抑制不住地上揚。

“這有什麼關係，人本來就是會有私心的，”五條悟搭上加藤湊的肩膀，同男人手中的杯子玩笑式地輕輕碰了一下，發出一聲脆響，他哼笑道，“沒有私心的，那是傳說裡才會有的聖人高僧，大叔你只是一個普通人，幹嘛這麼高要求自己。”

“你要是覺得不安心，那就問問柯南自己的意願，看看現在的他更願意留在誰身邊。”說完，五條悟同加藤湊俏皮地眨了下眼。

看著五條悟同自己碰杯，聽著對方堪稱有些‘蠻不講理’的勸慰話語，感受著五條悟手臂壓在自己肩膀上的溫熱觸感，加藤湊眨了眨眼，莫名覺得自己的心緒似乎稍稍鬆快了些。

對方湛藍透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恍若為他指引著方向的啟明星。

加藤湊心中不覺一動。

他回應著碰了一下五條悟的杯身，眼中泛起一抹淺淺的柔和，低聲嘆道，“是啊，我不是聖人。”

“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