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冬天。

莫策從學校的保安辦公室搬回到公司。

人臉識別監控系統已經基本完美了，只需要偶爾修復一下小漏洞。

這套系統需要配套相應的攝像頭或者眼鏡，而眼鏡更貴一些。

有的單位選擇購買攝像頭，有的選擇購買眼鏡。

當然了，所有的系統都在有關部門的監督之下才能使用，針對使用時間、識別的內容範圍、許可權，都做了相當細緻的規定。

這套系統基本遍佈江城市的每個角落，而且正在向江東省的其他縣市推廣。

在系統的監督之下，江城市民的道德水準和法制精神都得到質的飛躍。

隨便舉個例子，以前地鐵裡總是亂成一鍋粥，擠死人，吵死人。

現在地鐵的乘客全部西裝革履，許多不文明行為，諸如在地鐵裡吃麵喝湯、外放音樂、大聲打電話、小孩子蹦蹦跳跳全部消失不見，甚至衣衫不整、腳踏拖鞋的現象都沒有了。

乘客就像是參加極其正式的大會一樣。

賣藝的根本不可能進來。

地鐵裡秩序井然。

問題是，似乎是太井然了……莫策站在窗戶旁邊俯視著馬路上的人和車。

在人臉識別的威懾下、汽車胡亂加塞、未打轉向燈就轉彎變道、超速行駛的行為都沒有了。

行人不看紅綠燈等齊了一撥人就過馬路的不文明行為也得以徹底消滅。

佔用公共地界擺攤的、趴在地上賣慘討飯的、貼小廣告的、不牽繩遛狗的，全部都成為歷史。

江城成為一座文明的城市。

街上都這麼文明，所有的學校也都變得非常安全。

任何可疑人士靠近學校，都會被瞬間特別對待。

莫策再也不用擔心莫千尋的安全問題了。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花了三年的時間！這三年的辛苦奮鬥，划得來。

他甚至在無意中改變了這座擁有幾千萬人口的城市的精氣神，使其煥然一新。

他的系統賣得越來越好，日進斗金。

董事長對他讚歎有加，即將吸納他入董事會。

正在琢磨著今後的奮鬥目標時，他的助理薛老虎走了過來。

“莫老師，我在報銷，等讓您籤個字。

上月有幾筆出差的差旅費用。

您看看。

有沒有多報了.”

薛老虎拿出一份檔案。

“你做事我放心.”

他直接翻到簽名處，去取簽字筆簽字。

“謝謝莫老師信任.”

沒想到莫策，手上的咖啡沒拿穩，一不小心潑了一點到簽字頁上。

“啊，弄髒了.”

“沒事沒事兒，您籤個字就行.”

莫策刷刷簽了字，見薛老虎收起檔案，但是衣服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道：“怎麼，還有事兒嗎？”

薛老虎低聲說：“莫老師，收到一個不太好的訊息.”

莫策知道不會是校園慘案，那麼其他的事情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他收回沉思，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薛老虎把他手裡的平板電腦遞了過去，說：“是郭小寶的事情.”

小寶兒的爸爸也姓鍋，和郭玉兒一樣。

原來郭玉兒被拘留、郭小寶一家搬家之後，莫策覺得愧對這兩家人。

這兩家人的生活雖然說不上特別穩定，但是基本在可控範圍之內，現在矛盾激化，雙方的人生軌跡都被徹底地改變了，尤其是郭小寶。

一個孩子承受了不該承受的壓力。

出於愧疚的心裡，他繼續保持著對郭小寶的關注。

他知道郭小寶一家搬到了外省，遠離江城市，甚至遠離江東省。

不過，他的事情太多，精力有限，無法時刻盯著，便讓自己的助理薛老虎幫忙留意一番。

莫策接過平板，赫然看到一則噩耗。

郭小寶在放學的時候，突然衝到大馬路上。

汽車剎車不及，將他撞成重傷，生死未卜！根據目擊者反映，當時郭小寶情緒特別低落，似乎一心尋死。

後續訊息說，郭小寶因為自己的出身問題一直被學校裡的同學嘲笑，遭受了許多精神上的校園暴力。

郭小寶難以承受這份痛苦，便逐漸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莫策看完這個新聞，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他打電話給郭小寶的家長，想表示問候，但是被對方拒接了。

……這個新聞爆出來後，很多人認為小寶兒所在的學校如果安裝了莫策的人臉識別監控，肯定能識別出小寶兒的異常，從而制止他的自殺行為。

後來，這個鄰省真的開始採購人臉識別監控系統。

公司的領導自然開心極了。

但是莫策更加愧疚。

是他的系統導致小寶兒的身世公開化，甚至可能是他的系統激發郭玉兒追車這等瘋狂行為。

本來雙方可以好好溝通的，但是兩家人之間的關係被監控識別後，他們就喪失了私下溝通的機會。

當然了，如果他們繼續私下溝通，可能會讓局勢變得更加惡化。

但是沒有監控的話，起碼會多一些可能性。

幾天後，莫策在辦公室裡工作，突然感覺公司裡的氛圍變得很奇怪。

看了看微信群，他才知道寫字樓的天台上有人跳樓。

有人分享了跳樓主角的圖片。

現在手機的拍照技術很強，有的手機甚至能當望遠鏡用。

從這張照片上可以看出主角的五官長相。

莫策點開照片一看，發現竟然是郭玉兒！“我靠！”

莫策忍不住叫出聲來。

他連忙走出辦公室去天台，企圖勸說郭玉兒。

郭玉兒自殺的原因很明顯。

一來她本身得了絕症，活不了多久，二來她的人生沒有任何樂趣了，自己的兒子見不著，還要被所有人嘲笑鄙視。

當莫策爬樓梯爬到天台時，郭玉兒已經跳下去了。

她是真的想死，而不是企圖威脅某些人。

當天晚上，郭玉兒的遺書被爆了出來。

遺書釋出在她的微博上，編輯傳送完畢之後，郭玉兒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莫策懷著萬分沉痛的心情開啟網上的遺書截圖，仔細閱讀完畢。

遺書上主要記載著她尋死的理由，和莫策猜想的原因一樣。

在遺書裡，郭玉兒怒斥她當初看重的那個男人，然後反省自己，最後痛罵莫策和他發明的系統。

如果不是他發明的鬼東西，她就有機會靠近自己的女兒，生活還有一絲動機。

是莫策摧毀了她所有的生機。

有的人附和著郭玉兒的意見，罵莫策強行奪去了許多人的隱私和自由。

更多的人表示對莫策的支援，讚頌莫策的發明成功地將罰罪扼殺在襁褓之中。

不管網上討論得多麼厲害，莫策陷入更加嚴重的自責當中。

郭玉兒縱身一躍，等同於宣告是他推她下去的。

他發明的這個監控系統，到底是好是壞？無邊無際的自我懷疑籠罩著他。

他再也沒有足夠的心思去認真地工作。

……聖誕節這天是星期五。

莫策沒有像往常一樣加班，而是準時下班。

對於工作狂的他來說，這反而是一件是異常的事情。

他來到江師一附小，等著接女兒莫千尋放學，又跟老婆說今天他來接孩子，讓她休息休息。

保安安天下看到他，走過來笑道：“你的家長評分可不是很高啊，難得看到你來接孩子.”

莫策一愣，心想自己這三年為了完美地保護孩子而廢寢忘食地工作，倒是沒怎麼貼身地陪伴孩子。

莫千尋似乎在作文裡多次吐槽過她這個不稱職的爸爸，也在家裡當著他的面批評過他。

但是，當時的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裡，渾然沒有在意女兒的感受。

現在想來，更添慚愧。

他笑了笑，說：“我這個家長不稱職啊！以後多多接送孩子，多多陪陪孩子。

你多多監督，多多批評！”

安天下說：“如果按照你當初提出的制度，你現在可是高度關注人群。

不穩定性極高.”

莫策哈哈大笑。

不一會兒，學生放學了。

莫策找到似乎一夜間長高長大的莫千尋，笑著迎了過去，心想明年估計孩子就不需要家長接送了，都這麼大的孩子了……莫千尋看到老爸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低著頭走路，找到老爸的車子鑽進去。

同學們跟她打招呼，她也不搭理。

莫策坐到駕駛座上，注意到女兒情緒不是很高，便問道：“千尋，怎麼不開心啊？”

莫千尋看著汽車的腳墊，依舊一言不發。

莫策莫名其妙，琢磨著難道女兒這麼快就進入了青春叛逆期？回到家後，莫千尋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摔上，把老爸隔離開。

莫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而老婆也買菜回家了。

莫策便把女兒的情況說了一遍。

老婆說：“難道被老師批評了？還是被同學排擠了？”

夫妻倆敲門，問莫千尋咋了。

莫千尋說：“別煩我！讓我靜靜！”

莫策聳聳肩，說：“小姑娘言情電視劇看多了.”

等到吃飯的時候，莫千尋終於走出了房。

莫策問：“寶貝女兒，誰惹你不開心啦？”

莫千尋猛地抬起頭，盯著莫策，說：“同學們都說，那個叫郭玉兒的人是被你逼死的！是不是啊？”

莫策臉色一沉，問：“誰說的？”

莫千尋繼續說：“管他誰說的，你說，是不是？”

莫策醞釀了一下，說：“這事兒很複雜……”莫千尋搶著說：“別解釋！我知道了。

竟然是真的！還有，郭玉兒的兒子叫郭小寶，是我們隔壁班的同學，被你逼得自殺，是不是也是真的？”

莫策如遭雷擊，說不出話來。

女兒這番話說出來冰冷冰冷的，完全不像是小學三年級的學生說出來的話。

在學校裡，她遭遇了什麼？他老婆幫他解釋說：“千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

是郭玉兒自己犯了錯，郭小寶的老爸兩口子也犯了錯。

他們三個人制造了悲劇。

他們三個人沒有試著去解決這個問題，而是一直在逃避。

你爸爸的發明逼著他們正視這個問題，他們正視不了，反而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最終連累了郭小寶.”

莫千尋突然哭道：“他們都說爸爸是壞人，害死了兩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