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月考的成績單出來了。
江師一附中的成績單十分詳細,一共兩份。
第一份成績單很短,是同學個人的單科成績以及總分,在單科成績的後面備註著全校最高分。
第二份成績單就非常長了,是全校所有學生的成績表格。
在這份表格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在全校數千人當中的排名,一目瞭然地,瞬間看清楚自己和別人差距有多大。
以前王相國都不用看成績單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因為一直都是第一。
但是高二畢業之後,他獨佔鰲頭的壟斷歷史被謝自由打破了。
此後雖然不是狀元,起碼他還是榜眼。
但是今天開啟成績單一看,王相國傻眼了。
榜眼沒了。
探花也沒了。
他繼續往下看,發現連前十都沒進。
同桌似乎在跟他說話,但是他沒聽到。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尋找自己的名次上。
可是越往後看,他越心寒。
他甚至不在前二十!豆大的汗珠順著鼻子滾下來,滴落到成績單上,將成績單砸出一個溼漉漉的坑。
他的視野變得模糊起來。
不知道找了多久,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第四十九名!曾經兩年的全校第一名墜落到了第四十九名。
他的胸口悶得慌,彷彿喘不過氣了。
宋學禮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什麼。
謝自由還是在課間休息時趴在桌子上睡覺。
班上的人們都在討論這次成績的分佈。
討論的漩渦中心自然是往日的焦點、不可逾越的高峰、江師一附中的狀元郎,王相國。
……王相國似乎聽到很多人在議論他:“第一名掉得這麼狠啊,肯定傷心死了.”
“是啊,人的腦子再厲害,也比不上記憶晶片.”
“如果是我的話,肯定受不了這個落差。
沒臉見人了.”
“唉,還是沒錢去做記憶晶片的移植手術啊!你看,前面五十名除了王相國之外,都是做了記憶移植手術的人.”
“王相國不會接受不了這個打擊吧,會不會跟劉偉一樣想不開……”王相國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同學們討論聲越來越遙遠。
他覺得自己飄了起來,身體和意識都不屬於自己了。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這一整天,王相國都在走神。
無論是同學們的說話聲還是老師的講課聲,都無法鑽進他的耳朵。
他像是一個鐵皮垃圾桶一樣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
老師們試跟王相國溝通,但是王相國充耳不聞,似乎死了,似乎瞎了,似乎聾了。
下了晚自習,他還是坐在座位上。
他的座位處於中間那組的第一排的正中間。
所有人在離開教室之前都要回頭看王相國一眼。
宋學禮跑過去,說:“兄弟,別嚇我啊,一次沒考好,還有下次啊.”
王相國突然醒過來了,說:“下次?我這次的分數和上次考試的差不多,但是名次下降這麼厲害。
下次,下次只會跌得更狠!老宋,你發現沒,前面這四十八名,分數都非常接近。
有好些個人考了同樣的分數。
第一名只不過比我高十分而已。
這十分之間,分佈著四十八個同學,包括你,老宋。
時間越長,你們對記憶晶片的知識運用得就越自然,我已經比不上你們了.”
宋學禮抓了抓後腦勺,說:“你不是比不上我,而是比不上記憶晶片……”王相國說:“嗯,讓我安靜一下吧.”
宋學禮知道無法真正地勸慰王相國,因為他自己是記憶晶片的既得利益者,而王相國算得上是記憶晶片的受害者。
……到了晚上十點鐘,教師熄燈了。
保安走到教室門口,對王相國說:“同學,你還要看書嗎?看書的話,到大自習室吧.”
王相國緩緩站起來,收拾桌子上攤開的書,木然說道:“好.”
他夾著走進大自習室。
大自習室裡的人都抬頭看著他,眼神複雜。
這裡面的人,八成是沒錢做記憶晶片移植的。
以前他們看著王相國,眼神裡充滿了敬佩,偶爾有羨慕和嫉妒。
此刻他們看王相國,眼神裡開始閃爍著同情,甚至是幸災樂禍。
他看著密密麻麻看書複習的同學,一時間抬不起腳,邁不進去。
司馬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輕輕走到王相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走,去散散步.”
王相國的眼神聚焦了一些,看到了司馬珏的短髮,說:“嗯.”
兩個即將成年的男生和女生走在校園裡的黑夜裡。
黑夜中的教學樓和白天的教學樓非常不一樣,隱隱約約有一股壓迫感。
走到圖書館面前的階梯上,司馬珏拉著王相國坐了下來。
臺階冰冷,似乎還有一點點潮溼。
司馬珏問:“是不是感覺很不服氣?”
王相國盯著自己的鞋,點點頭,問:“你呢?”
司馬珏笑了笑,說:“我?我這次51名,還是比你差一點。
下降這麼多,當然有點不爽了,你打算咋辦?自暴自棄,還是重振旗鼓?”
王相國說:“自暴自棄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重振旗鼓……好難。
你家就是搞記憶晶片的,你不想弄一個嗎?”
“算了吧.”
司馬珏不假思索地說,“學習的過程很有意思,透過自己的努力拿到高分,才會有成就感。
如果用記憶晶片,這份成就感就蕩然無存了。
我不想失去這份成就感.”
王相國嘆道:“可是你已經失去了。
其實,要是別人說這話,我肯定覺得他在裝。
但是,你說這話,我不覺得。
你可以隨時移植,憑你的基礎,打敗他們輕而易舉。
但是我不是你,我沒錢移植.”
司馬珏說:“看來你也想移植了?”
王相國說:“是的,我不想騙你。
我接受不了現在的成績.”
司馬珏站了起來,又蹲在王相國面前,看著他的臉,說:“記憶晶片帶來的成績是不真實的,沒有厚度,沒有重量。
而且……我跟你透露一個秘密吧,記憶晶片可能存在某些毒副作用,只是現在還沒發現出來。
我勸你,不要想著記憶晶片。
好好靠自己.”
王相國看著司馬珏,意識到司馬珏的眼睛很漂亮。
不知為何,他從司馬珏的眼睛聯想到了貓。
司馬珏說:“不要想記憶晶片。
你只要正常學習,高考時發揮正常的實力,到時候我就跟你……”她的臉紅了。
王相國突然很憤怒,覺得司馬珏在可憐自己,在同情自己,在施捨自己!他猛地站起來,說:“我不服!”
司馬珏幽幽地嘆了口氣。
……週五晚上,王相國回到了家,看到老爸王將坐在茶几旁邊備課。
王將放下筆,問:“想吃什麼?我去菜市場買.”
王相國放下書包,說:“我想做記憶移植.”
王將摘下眼鏡,問:“為啥?”
王相國說:“有四十八個人靠記憶移植,考試超過了我。
我不服。
我要公平競爭。
我想做記憶移植!”
王將原地轉了一圈,說:“家裡什麼條件,你也知道。
有飯吃就不錯了。
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想辦法滿足你,但是記憶移植,一百五十萬的手術費……你爸爸我沒用,沒錢,提供不起.”
王相國冷靜地說:“爸,咱們這房子,挨著江城二小,是江城最好的小學,房子是學區房,可以賣兩百萬。
一百五十萬做手術,剩下的五十萬租房,足夠了。
爸,我不讓你吃虧,等我清華北大畢業工作,我肯定好好伺你.”
王將淡淡笑道:“孩子,我也是清華的。
當初也想好好伺候你爺爺,但是你爺爺得了肺癌,病死了,死前還在偷偷抽菸。
我雖然不抽菸不喝酒,身體也算不錯,但是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準。
你透過外掛考個清華,有成就感?”
王相國很理智,說:“只要能進清華北大,不在乎外掛不外掛.”
王將的語氣幾乎沒什麼起伏,說:“我要是把房子賣了,那就沒退路了。
萬一你我得了個重病,那就沒錢治,只能等死.”
王相國想起十幾年前的往事,突然激動起來,大聲說:“退路?是退路重要還是前進的路重要?當初你就是想著退路不把房子賣掉,讓媽去借錢!媽不出去借錢,就不會出車禍撞死!”
王將的心口如遭錘擊,慢慢地坐在沙發上,不說話了。
王相國的聲音越來越大,說:“你當初任著性子搞了十幾年的發明創造,就不能讓我也任性一回?”
王將咬了咬咀嚼肌,胸脯劇烈起伏,然後緩緩平靜下來,說:“不能。
學校裡接受的教育是培養你學習的方法的地方,記憶晶片直接把知識灌輸到你的大腦裡,短期看效果顯著,但是剝奪了你學習的過程。
你只能成為電腦晶片的播放器,而不會成為處理器。
而且,記憶晶片並非十全十美,極有可能有毒副作用,一旦發作,後果不堪設想.”
王相國聳聳肩,說:“不用說這麼多,我都懂.”
從此刻起,父子間的感情更淡了。
……再回到學校時,他發掘班級裡的氣氛變得很詭異。
以前為了學習,大家都默契地不把手機帶進教室,一來玩手機影響學習,二來手機的震動和鈴聲總會把沉浸在學習當中的學生嚇一跳。
如今人們卻把手機都帶進來了。
人人都在竊竊私語,似乎在商量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週三中午,王相國吃完飯回到教室看書,但是看不進去,呆呆地坐了很久。
到了下午時分,王相國發現班上一半人沒來上課,真乃罕見,莫非都去做手術了?老師也沒來上課。
王相國和坐在教室裡的人面面相覷。
接著,他聽到教室外面傳來整齊劃一的喊聲:“拒絕晶片,還我公平!”
他走出教室,站在陽臺上往下看,發現同學們罷課,在遊行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