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震泰跟著董明趕上押運隊和蕭大海匯合,這會遊擊將軍王雄已經帶著那幾哨人馬收兵回營了,都進城了還跟著幹啥,白跑一趟沒撈著仗打王將軍憋了一肚子氣。
蕭大海一看侄子回來了,再看看他這副樣子,表示十分滿意,不慘一點怎麼讓上峰印象深刻。
“震泰,等下見了知府王大人,照實了說就行別瞞著,你押著秋稅安全到了府城,一兩銀子都沒丟就是大功一件。
更何況你又擊斃了上馬坎的匪首,打退了大虎山的老駝子,俘虜了一百多鬍子,你這臉可露大了。”蕭大海咧著大嘴十分高興,這下侄子的位置應該是穩了。
蕭震泰笑不出來,昨天一場戰鬥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各家貨棧的人手,邢哨官的部下,縣衙三班跟巡檢司的兄弟。
蕭大海看出來了,收起笑容勸慰道,“這年頭,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人命不值錢,接了這個差事就要有把命丟了的覺悟,放心吧回去以後我會跟劉知縣爭取一筆撫卹銀子,安頓好他們的身後事。”
“老駝子還沒死這個事就還沒完,前者他想打咱平安縣,派李二奎打探訊息被我破壞了,現在又帶人來搶稅銀,還殺了咱們這麼些兄弟!”蕭震泰語氣低沉說道。
“他憑什麼敢這麼幹!”蕭震泰說著說著突然激動起來。
即便他前世當過兵又從過警,可參加這麼大規模的戰鬥還是頭一次,死的這幾百人中有之前在一起巡過街的同僚,有剛剛認識的貨棧夥計。
自己帶著他們執行押送任務,來時候好好的,剛過了一天,變成幾百具屍體送回去。
這實在讓蕭震泰難以接受。
蕭大海慢悠悠的說道,“他憑什麼?就憑他是鬍子,就憑他手裡有槍!就憑這世道就是如此,誰有槍誰就說了算。”
“叔,我想把老駝子抓住明正典刑,你要幫我!”蕭震泰緊緊盯著蕭大海。
“你太瞧得起你叔了,我想幫你也沒得辦法。”蕭大海打著哈哈道。
“叔,都這時候了,再瞞就沒意思了,張輔成是你的人對不?還有後來從老林子裡出來的那一票人馬,如果我沒猜錯也是你安排的吧?你如果不想跟我解釋我可以不問,但你一定要幫我抓住老駝子!這些兄弟不能白死。”
蕭大海一見侄子捅破了窗戶紙,也就不再遮掩,正色道,“叔沒什麼不能跟你說的,老駝子的事你也放心,不會就這麼算了,先見知府大人,回頭再說。”
押著車隊來到知府衙門,跟庫房做了交接,稅銀足額入庫,糧食在那場敢死隊偷襲造成的爆炸中損耗了十幾輛大車,還有充當掩體時被打爛的,有將近三百石的缺口,要稟報知府大人定奪。
押運隊的一行人進了府衙,受到了知府大人王治泰的熱情慰問,首先表揚了蕭震泰和邢繼堂能夠奮勇殺敵擊退土匪,不畏艱險的將秋稅錢糧按時送到府城,至於那點損耗不算什麼,知府衙門負責補齊也就是了。
其次蕭震泰能夠擊斃長期盤踞在上馬坎,外號侯大帥的匪首侯永紅,打死打傷數百匪徒,俘虜近二百餘人,更是大功一件。
王知府除了表示要向遼東總兵衙門和布政司衙門為蕭震泰和邢繼堂請功以外,還給他們二人每人賞銀五百兩以示獎勵。
出了府衙大門,邢繼堂跟眾人告辭,帶著第五哨殘部回了軍營覆命。
蕭震泰目送老邢遠去以後,低頭數著銀票對蕭大海道,“王知府還真夠大方的呢,我們拼了性命保住數萬兩銀子和幾萬石糧食才換來五百兩銀子的獎賞,呵呵。”
“有五百兩就不錯了,你還想要多少?”蕭大海看侄子還不知足,笑著安慰道。
“撫卹銀子呢?死了這麼多人就這麼算了?”蕭震泰感覺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就很憋屈。
“你是平安縣的巡捕,死的傷的也是平安縣派的人,這銀子就算出也該平安縣出,跟他知府衙門有什麼關係?”蕭大海在衙門當差這麼久,對官府這些彎彎繞門兒清。
蕭震泰追問,“那第五哨的兄弟呢?第五哨總歸是興平府的編制了吧?”
“第五哨歸遊擊將軍王雄王大人掌管,軍營裡有現成的撫卹制度,撫卹銀子自然也該歸遊擊衙門出,王知府管不著這茬兒。”蕭大海從董明手裡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走吧,去醫院看看克泰還有其他受傷的兄弟,完了我馬上還得趕回平安縣,家裡交給李德才那個草包我不放心,孫超!你帶著大隊人馬先出城休整等我。”
孫超答應了一聲,剛要轉身趕去府衙庫房,收攏隊伍趕著大車出城。
蕭震泰這時候終於想起來,“鄭老五!叔!鄭老五那個癟犢子當逃兵了!剛一打起來這個逼就帶人跑了,這事怎麼算?”打完仗一直在忙,顧不上想這碼事,現在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了。
“咋算?呵呵,慢慢算吧,先去醫館,駕!”
蕭震泰從來沒感覺像現在這麼憋屈,仗雖然打贏了,可怎麼感覺比打輸了還讓人憋屈。
等他牽著馬慢慢趕到醫館門口的時候,蕭大海已經慰問完了眾人和受傷的兒子蕭克泰,這小子經過診斷,肋骨折了三根,左腿骨折已經接上了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接下來幾個月都要拄拐了。
蕭震泰攔住準備翻身上馬趕回平安縣的蕭大海,“叔,我和你一起走!”
“你跟我回去幹啥?剛打完仗你傷的也不輕,聽話在醫館好好養傷,別的事不用你操心。”蕭大海疑惑道。
蕭震泰搖頭拒絕,“叔,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沒大事,趁著老駝子元氣大傷,我要親手抓住他報仇雪恨,還有上馬坎跟四方臺和龍王廟,一個都別想跑了。”
蕭大海還想再勸,看著侄子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嘆了口氣同意,“行,那咱爺們一起回去吧,正好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
叔侄倆押著車隊往回走,再回到二道溝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留下的幾十個兄弟白天一直在這守著,打掃戰場搬運屍體,各式槍支堆的跟小山一樣,旁邊整整齊齊堆放著二百五十八具遺體。
第五哨犧牲的一百來具戰士遺體已經被邢哨官派人接走了,剩下的全部都是平安縣的,出發的時候浩浩蕩蕩千八百人的隊伍,刨去留在醫館治傷的,和躺在地上的,還能動彈跟著往回走的也就一百出頭。
這一百多號人舊地重遊,躺在地上的人裡面有他們的骨肉至親,相交多年的生死兄弟,前幾天還在一起吹牛打屁。
甚至昨天晚上還在想結束這趟押運任務以後,在府城好好瀟灑幾天,也買點縣裡見不著的新奇玩意給家裡的婆娘和小崽子嚐個鮮兒。
有人再也憋不住了,開始低聲抽泣起來,隨後哭聲越來越大,一百多條漢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蕭震泰也實在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犧牲的人裡有很多其實他並不認識,連名字都叫不出來,但並不妨礙他為這些人流淚,經過一夜的並肩作戰,這些兄弟都是他的戰友。
不管他們是為了什麼而作戰,是服從上頭的命令也好,是為了完成任務後的賞錢也好,或是怕逃跑以後被官府追究責任也好。
隨著他們的犧牲,那些都不再重要,只需要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人選擇當逃兵,都是一名合格的戰士。
眾人哭罷多時,開始往車上搬運屍體,加快進度連夜趕路的話明天上午就差不多能到家了。
隨著車伕的鞭聲響起,車輪轉動,大隊向著平安縣的方向進發,蕭震泰坐在馬上衝著之前的戰場喊道,“弟兄們!別掉隊跟上我!咱們回家報仇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