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祐如驚弓之鳥,跑得更快,半路上跌了一跤,雙手都被磨破了。蘇逢吉彎下腰背起他,一步一步走向農舍的地窖。
這裡荒廢許久,正好藏身。
劉承祐躲在森冷的地窖中,恐懼感再次襲來。他哀求蘇逢吉留下,蘇逢吉卻說要出去探探。
這一去便是一天一夜,劉承祐飽受折磨。蘇逢吉一看到他,就欣喜叫道:“皇上,咱們弄錯了,那樹林裡的不是追兵,是您的護衛親兵!”
“真的假的?”劉承祐有氣無力道。
“真的。你看這是什麼?”劉承祐掏出一塊黑漆漆的東西。
劉承祐自然認得,是他親兵的貼身腰牌。
他大喜過望,拉住蘇逢吉的袖子:“蘇相,幸好有你,快背朕上去,朕沒力氣了。”
蘇逢吉彎下了腰來:“皇上,臣揹你上去之後先別急著露面,您在暗處觀察一會兒,確定是您的親兵,咱們再出去好麼?”
“好,還是你想得周到。”
兩人躲在籬笆裡往外瞧。
劉承祐瞧得真真兒的,確實是他的親兵頭領聶文進和郭允明。這倆是父皇留給他的心腹,不可能會背叛他。
劉承祐興奮地大叫:“聶愛卿,郭愛卿,朕在這裡。”
兩位首領聽到皇上的呼喊,急忙前來:“臣救駕不力,請皇上恕罪。”
劫後餘生,多麼美妙。劉承祐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麼一天,急切地要出去。才踏出一隻腳,被感覺到腰間一涼。
有什麼東西,捅進了他的小腹。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見一雙佈滿老繭的手。
這雙手慣拿筆墨,寫過錦繡文章,因長在亂世,也曾握過刀劍。現在,正緊緊地抓著一把匕首,不要命似的往劉承佑腹中捅,捅完了一刀又一刀。
像是有刻骨的仇恨。
鮮血從匕首上流下來,染得劉承佑眼前猩紅一片。
“為……為……”劉承祐死死地盯著腹前的手,滿臉都是震驚,在巨大的疼痛下,話已說不利索。
蘇逢吉知道他想問什麼,不過是“為什麼”三字。他完美地完成了從恩人到仇人的角色切換,用一瞬間摧毀了漫長的積累。這個轉變,讓劉承祐信念崩塌。
他看得見劉承祐眼裡的絕望,不只是身體在死去,那眼裡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像一顆高高懸掛的星墜落汪洋。
被包圍、吞噬,然後熄滅。
感覺真爽啊。
這個人渣,就得得到這樣的報應!
蘇相是個被所有人都低估的人,世人只看得見他的慫。他承認自己窩囊,可他的窩囊是有理由的。他有著誓死捍衛的東西,那就是親情。
如果姿態放矮一點,可以保全一家,他又何懼流言,就算當過街老鼠都不怕。
他之所以肯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去誘惑郭威,一來知道郭威為人不錯,女兒嫁過去不會受苦,二來,是他知道,在這個家,他首先必須儲存全的,是他自己。
他在,盈盈才有得活;他在,盈盈才能活得好。
若因一時硬氣被史弘肇殺了,那才是真正的不負責任。失去了大鳥庇護的小鳥,在風吹雨打的日子裡又能捱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