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決定棄城逃走。
身邊的小太監問他:“要不要帶上太后?”
劉承祐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咬咬牙道:“母后一向幫著郭威說話,郭威未必會殺她。”
只是未必,並非確定。
他心中也十分忐忑不安,自己殺了郭威的家人,郭威會不會殺母后洩憤?但他沒有繞道的時間了,緩一刻就有可能被叛軍抓住。一想到被抓住的下場,劉承祐就不寒而慄。
在這萬分緊急之時,有人拉了他一把。
“皇上請隨老奴來。老奴身事兩朝,知道城內西北方有條小道,從那裡走,可保皇上無虞。”
劉承祐回過頭去,又驚又喜:“是你!”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留京的四位託孤大臣之一,蘇逢吉。
他能活到今日,是因為他比其餘四位都要聽話。
他從不與劉承祐對著幹,也不會駁斥劉承祐提出的意見。他站在皇帝和太后中間,說著兩方都愛聽的話。一個宰相,實實在在為朝廷做事便是恪盡職守,上面的人,又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劉承祐慶幸自己來不及殺他。
“蘇相來得正好,快救朕出去!”
蘇逢吉帶著劉承祐退出宮門,走進一條密道。裡面黑漆漆的,看著怪嚇人的。蘇逢吉說,這密道很長,要走數天,所以他得省著火油,暫時還是吹滅的好。
劉承祐感到害怕。
他討厭黑暗。
黑暗是他的噩夢。
他想起無數個夜幕降臨的日子,那些禽獸將他摁在桌上、床上、地上,或者是其它任何地方。包括籠子。
他像野獸一樣被關在裡面,被無情地摧殘踐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有時候想,自己為何不敢去死,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再受痛苦。
他太想贏,太想翻身,慾望沒有戰勝恐懼,兩者共存在他的體內。所以他生生忍住這一切,頑強地活了下來。
他的語氣不知不覺變得有些怯懦:“蘇相,可否不要滅了火把?”
蘇逢吉搖搖頭道:“皇上有令,老臣本該聽從。可前方路遠,若一時燃盡,等到出現什麼狀況,想要照明便不能了。”
蘇逢吉說得有理,劉承祐只好答應。
他的雙腿開始發顫,這是他面臨黑暗最真實的反應。
劉承祐由蘇逢吉牽著,慢慢地向前走去。
密道里靜得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蘇逢吉是個貼心的大臣,邊走邊說一些安慰的話,說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皇上保重龍體,到時自然會有擁護的人。
還說自己年紀大了,不中用了,但只要皇上需要,自己隨時可以獻出這條老命。
劉承祐越聽越感動。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眼前這位大臣多好啊,他以前為什麼看不到呢?甚至他還命人對蘇盈盈做了那樣的事,真是有些懊悔。
他感受著蘇逢吉溫厚的、長滿老繭的手掌,主動做出了承諾:“蘇大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等朕東山再起,就封你做亞父。”
亞,次也。僅次於自己的父親。
蘇逢吉突然停了下來。
劉承祐真誠道:“不只如此,我還要認盈盈為義妹,封她做公主。”
黑暗中的蘇逢吉笑了一聲。不知怎麼的,劉承祐覺得這笑聲有些冷。
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轉瞬蘇逢吉就誠惶誠恐地跪下來辭恩:“這賞賜太重,皇上使不得啊。”
“朕說使得就使得。”劉承祐堅定道。
一半真心,一半討好。
他從蘇逢吉的忠心中推斷出蘇盈盈沒把事情往外捅,也是,女孩子家貞潔大於天,誰會傻乎乎地說出去。何況劉承祐做了皇帝,蘇盈盈更加不會以卵擊石。萬一她老爹控制不住來找他質問,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他聽見黑暗裡自己關切的聲音:“蘇相,你的夫人和女兒現在哪裡,逃出來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