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揚承認，他現在很痛苦。
他不在乎自己的失敗，但是他不知道，一旦銷量下來了，那些農場的員工怎麼辦。
心裡的那塊大石頭，彷彿一下子移到了他的肩膀上，變成了一座山。
壓得他幾乎連坐都坐不住，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沈揚失態了。
錢皓靜靜地看著沈揚，忽然之間，他理解了為什麼沈揚會一門心思地往前走。
就像是低下頭，卯足了勁兒，揚起一對犄角直指蒼天，奮力向前衝的、年輕的黃牛。
“你看你這副慫樣，還銷售經理呢。”
雖然心裡有些觸動，但錢皓的嘴裡，還是說不出好聽的話。
“我本來就慫，”沈揚的聲音被桌面遮擋得有些發悶，“我本來也不想當這個銷售經理，都說我能行，都趕著我這隻鴨子上架。”
“我站在這個位置上，要是不使勁兒地撲騰，不使勁兒地折騰出來點名堂，我對得起誰？！”
沈揚說著，猛地坐直了身子，又灌了一大口酒。
“確實是個慫包。”錢皓嗤笑一聲，“虧我之前還以為你是個人物，原來我高看你了。”
“啊？”沈揚這會兒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聽錢皓這麼說，先是一怔，緊接著，便“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你逗我呢吧，錢皓？你還能高看我？你看我那眼神就跟看個廢物差不多！”
他頓了頓，又補充：“廢物加傻子！”
“確實。”錢皓點了點頭，“你現在已經充分證明了你是個廢物加傻子。”
沈揚差點氣得背過氣去。
“不過，也確實是個負責任的傻子。”錢皓說著，又給沈揚倒了杯酒。
“你為農場勞心勞力，一顆心全系在農場上，這誰都看得見。”錢皓說。
“而且，你付出的這些，其實遠遠地超出了銷售部經理應該做的。不管是用提成的方式激勵銷售部提升銷售量、載掉臃腫的部門人員，還是跟電商平臺合作、土地承包，這些都是你為農場做的實實在在的事。”
“農場百廢待興，你的努力，給農場再來了實實在在的生機。只不過，我們現在的農場是個剛剛新生的嬰兒，他想要甩開步子走，需要一個時間。”
“短時間內就邁這麼大的步子好不好？肯定是有好處，但也肯定有弊端。”
“不過，我們都只不過是普通人，沒可能一步到位，邁到那個成功的點上。肯定是在摸索中前進。”
“現在，出現了問題，我們就從出問題這裡開始著手。一邊前進，一邊改進吧，這很正常。”
錢皓的一番話，說得心平氣和，也沒了剛才針尖對鋒芒的凌厲。
“誰還不是從摔跤開始學會走路的呢，是吧？”
錢皓說著，舉起了酒杯：“別慫，大傢伙都能理解你。”
沈揚的鼻子酸了，他舉杯與錢皓相撞，然後一飲而盡。
他本來以為自己能憋住，但卻沒想到，放下酒杯，眼淚就流下來了。
錢皓一臉無語：“沒想到你不僅慫，還娘。”
沈揚伸手便給了錢皓一記：“你才娘呢！我酒喝多了，胃裡裝不下，從眼睛裡流出來不行啊？”
錢皓終於繃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刻，沈揚和錢皓終於不再是一見面就氣沖沖的，誰瞧誰都鬧心。
他們終於成為了朋友。
在未來，他們也將成為最投緣的夥伴，最知心的朋友，像為農場前行披荊斬棘的勇士，無堅不摧。
沈揚和錢皓喝到了幾乎半夜，兩個人暢談甚歡，聊了很多很多，從農場的現狀，到目前銷售部針對銷售量下降應該做出的準備和工作，再到童年時代兩個人的“恩怨”，爽朗的笑聲驅散了沈揚心頭的晦暗，讓他重新獲得了自信與前進的勇氣。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
一開門，沈揚便看到倒在沙發上睡覺的母親嚴玉華，他禁不住嚇得哆嗦了一下。
要知道母親嚴玉華平時對待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都相當的嚴格，自從沈揚當上銷售部經理之後，母親簡直就像“紀委書記”，每天都要對沈揚進行訓話。
一定要努力工作，一定要廉潔，絕對不能搞收受賄賂回扣的那一套。
要是老媽知道自己喝酒喝到現在，還不扒了自己的皮？！
沈揚原本想要偷偷溜回屋去，但又擔心母親睡在沙發上，不蓋褲子會冷，正在兀自糾結的時候，嚴玉華睜開了眼睛。
平時被老媽管慣了的沈揚，下意識地就想開口解釋，嚴玉華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喝酒了？”她問。
沈揚點了點頭。
本以為迎接自己的將是一通教訓，但嚴玉華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起身，給沈揚端了一杯蜂蜜水。
沈揚有些懵，端著蜂蜜水怔怔地問嚴玉華：“媽，您這是咋了？”
“什麼咋了？”嚴玉華倒是一臉不解。
沈揚吞了吞口水：“您就……不打算說我點啥？”
嚴玉華揚手照著沈揚的後背就是一巴掌：“你媽就這麼糊塗？”
沈揚“哎呦”一聲，嚴玉華則板著臉喝斥：“頂不住的時候，就放鬆。這農場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你只是個銷售經理，不用什麼都往身上攬。”
“就是孫悟空，也背不動那五指山。只有大傢伙齊心合力，才能把農場建好。”
“還大學生呢，搞不清楚啥是愚公移山？”
“只有人心齊，才能移泰山！”
本來已經調整過來心態的沈揚，又被老媽這一番話說得，溼潤了眼睛。
“行了，早點睡覺吧，明天上班別遲到。當領導了，得以身作則。”嚴玉華說著，轉身走向了房間。
“媽！”沈揚喊住了嚴玉華，說了聲“謝謝”。
嚴玉華沒搭理沈揚，但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沈揚小的時候，大傢伙都說這個淘小子不愛學習，恐怕是幾個孩子裡最沒出息的。
但嚴玉華一直都知道，沈揚，是最像他父親沈長江的那一個。
他看似沒心沒肺，其實比誰都有責任心，也比誰都看得遠，比誰都韌勁兒足。
嚴玉華相信，自己的這個小兒子，一定能不負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