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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子的一家2

“阿蠻,你在說什麼?!”母親離得近聽清了,忙將他扯出懷抱,抓著他追問。

蠻子被母親的疾言厲色嚇得嚥了咽口水,在這個家裡,還是母親讓他更害怕一些的。那迷糊的瞌睡蟲被母親搖到了天外去,這下子嚇得連話都答不上來了。

“阿蠻,你慢慢說。”還是坐在一旁沉默的父親不忍心妻子這般嚇唬孩子,走了過來,將蠻子拉到自已身邊,放輕了聲音問他。

“羊羔子被搶了!嗚嗚嗚.....”蠻子那點瞌睡蟲和驚恐早就跑沒影了,這時候他想起自已心愛的母羊被踢傷,小羊羔被搶走,就連自已也被那個可怕的男人拋摔,這會子腦袋還疼著呢,畢竟是個孩子,被父親一安撫,就忍不住將委屈全部倒了出來,一邊嗚嗚哭著,一邊扯著嗓子向父母親告狀。

“什麼?誰?誰打你!誰搶的?!”母親一聽自家寶貴的兩頭羊,一頭受傷,一隻被搶,還有自已寶貝疙瘩被打了,那叫一個火急火燎,趕緊站起身來,撩起自已的圍裙抹了一把臉,湊到父子身邊去,又想抓著兒子仔細看一看傷著沒有。

蠻子一看母親又要來拽他,嚇得抱著父親的大腿直往後頭縮去。“你別嚇著阿蠻,有話好好說!”父親一看向來膽大的孩子如今跟個鼠似的只會躲閃,馬上就伸出手來阻擋了一下母親。

蠻子娘一看自已丈夫攔著自已不讓碰兒子,心裡頭更加惱火,高聲罵道:“你個黑心肝的!家裡婆娘兒子不稀罕,倒是對著那麼個十幾年不見,也不知是不是親兄弟的雜種掏心掏肺!”

“你莫要胡說,先看看阿蠻傷著沒有,你別摟草料似的將他箍得死緊,阿蠻都要透不過氣來了!”蠻子爹不願與失去理智只會罵街的妻子多費口舌,只關切地看著自已抽抽噎噎的兒子。

阿蠻聽他爹一說,只感覺母親的手像那曬乾後的枝丫,勒得他幾乎就要透不過氣來,忙用手去推拒母親,嘴裡不住喊著:“阿媽,疼!阿蠻疼!”

阿蠻母親頂著一臉涕淚,怔怔地瞅著自已懷裡的兒子,看見他那張黑紅的小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忙鬆開了手去。阿蠻一得解放,忙掙脫母親懷抱,衝著自已父親的腿抱去。比起自已狂怒的母親,阿蠻還是覺得阿爸更加可靠一些。

“阿蠻.....”癱坐在地上的母親一見自已兒子像受驚的小羊羔似的逃離,她的心抽痛了一下。想當初自已嬸子來家勸說她嫁人時,可是將未來的丈夫忠厚老實這個幾乎是唯一的優點大誇特誇,自已阿母聽到對方連個生活的小帳篷都沒有時,可是死活不同意自已嫁過去的。她家兄弟多,養活個妹妹還是綽綽有餘的。還是她阿爸點頭應承下她的婚事的,說日子頭總是越過越好的,帳篷沒有,牛羊沒有,只要男人好,這些以後都會有的,自已這女兒有了丈夫,也就有了一個家,跟著自已兄弟過活總不是個事。

於是稀裡糊塗的,她就嫁給了蠻子爹,婚禮當天,蠻子爹來接她時,一身衣裳都是半新半舊的,那件羊皮袍子明顯小了些許,一看就不是他自已的,許是也為了半分體面找人借的。來接她的也沒有馬車,不過一匹瘦不拉幾的馬,胡亂纏了些紅布,就當是迎新娘子了。

蠻子的外婆當時躲在帳篷後邊哭得稀里嘩啦,看著自已未來女婿如此窮酸上門,一雙紅腫的淚眼就像是提前看見了自已女兒後半生的窮苦艱辛,要不是自已幾個媳婦扶著拽著,她也許就衝了出去拉住了被扶上馬背仍在不斷回頭尋找的女兒,不讓她跟隨那窮酸男人進了一貧如洗的家,勞碌貧苦過完一生。

蠻子娘腦海裡乍現出自已婚禮當天的場景,伴隨著她不間斷的眼淚,反反覆覆縈繞在腦海裡。是的,她應當回憶起,也應當哭泣。因為自已真的如自已母親望穿的淚眼裡,自打成了家,就開始了自已牛馬一樣辛苦勞作的一生,她就像這草場上的羊一樣,每一天一睜眼就要不停地走,不停地用嘴去攫取那草皮,就算是扎得嘴唇鮮血直流也不能停止,因為要活著,只要一停下來,她就聽見貧窮飢餓貼著她的脊背掠了過來......

哭了半晌,蠻子娘抽泣著扭過頭去看著自已沉默如木樁的丈夫,她一生裡幾乎所有的苦日子就從嬸孃來給他說親時開始,苦也就苦了,她幼年長在父母膝下,也見識過自已母親的辛勞張羅一家人生活,受父親的氣,受兄嫂的氣,多次夜裡抹淚,可第二天日頭升起,還是提著桶去打水,生火,給一家人做早茶,等一家人吃完後自已胡亂對付幾口,又出門去草場擠奶,照料牛羊羔子,也許這就是女人的命。

所以自打婚後,蠻子娘也就認命了,跟著這個高大寡言的男人在草場上討生活,日復一日,斑白了烏髮,彎折了纖腰,他們也有了屬於自已的氈房,牛羊群,還有一個壯實健康的男孩,這一些都讓這個始終緊繃著臉竭力忍耐狀的女人終於鬆了一口氣,稍稍放鬆了表情,望著丈夫的眼光漸漸鬆解下來,隱隱有柔光。有時候得了新羊羔,她迎著一望無垠草場上壯美的落日,還能扯開嗓子唱上幾句在家做女兒時趕集會時時興的曲調,蠻子特別愛聽自已母親唱歌,同樣的,蠻子爹也會在妻子放聲歌唱時,停下手上的活計,靜靜地立著,用目光描摹著妻子的背影,思緒追隨著歌聲,在遼闊靜謐的草場上空飄蕩.....

可如今,有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突然闖進他們的生活,沒有一點客人到訪的禮數不說,上來就是把手插進了他們賴以為生的錢袋,見它乾癟破爛,非但不憐憫,而是毫不猶豫地掏個底朝天,不顧他們一家人的死活。末了,還打傷自已心愛的兒子,搶奪羊羔,這叫一個當母親的如何能忍?叫辛勞半輩子,就差吐血哺育家庭的女主人如何能容忍?!可恨自已那丈夫,自已孩子的親爹,面對這強盜行為,不抵抗不阻攔,甚至連回護妻兒都做不到,這叫她如何能心平嚥下這口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