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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軍師的回憶7

守備點點頭,示意兒媳婦做的十分妥當,他還未從悲痛裡回過神來,又陷入到另一種極度震驚中,又轉為憤怒,堂堂守備家的小公子竟然一夜身故,而且死因還不太明確,需要關起門來在這裡商議,怎麼不讓人悲憤?

幾種情緒轉換之下,守備大人覺得頭疼欲裂,血直往腦門上衝,他的手從扶著眉眼,一路往上延伸,摁住了自已腦門,整個人看起來疲累蒼老。

大公子看自已父親如此,心裡又有些自責,是不是不該在弟弟剛故去立刻說出自已夫妻倆的疑慮,帶給父親雙重打擊?他不安地抬眼看了看自已妻子。

兩個人眼神在半空中對碰,只一瞬,妻子就讀懂了丈夫眼裡的擔憂和動搖,她對著他輕不可見地搖了下頭,從別的角度只看到她的耳環似乎被風吹動了一下。

“父親,您與衙內主理刑案的大捕頭熟識,能不能將衣物託給他,讓他驗一驗這其中是否有那害人性命的毒物?”再說話的時候,大公子的聲音變得堅定了些。

守備大人捂著自已的額頭,閉著眼睛點了點頭,對著大公子說到:“去拿來吧,我,今天就去一趟。家中之事,你倆就多受累些。”他頓了頓,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這事莫要驚擾你母親,她,怕是受不住。桓兒這一走,她怕是高低得病一場,唉……”

“父親不必過於憂心,我會好生照看母親,若是她醒來,我再尋個機會好好與她說。桓兒在天有靈,不會看著母親被憂思折磨的。”

守備聽後依舊點點頭,眼下也沒別的法子,走一步看一步吧。日頭漸暖,這身體怕是放不住多久,還是早些操辦後事,也讓桓兒能安心地去。

他這邊得抓緊找人將那衣物上的東西比對出來,讓大兒媳婦將桓兒院裡頭服侍的人都好好盤問一番,到底是有誰存了這樣的壞心,竟然想要桓兒這麼好的孩子一條性命,查清楚後,他絕對不會輕饒!

三人又就喪禮事項商議了幾句,桓兒是年少而折,按道理是不允許大操大辦的,而且境況也不允許府裡頭安排出大量的人力物力給這個少年體體面面辦一場,就連以後要遷入祖墳,還得老父親好一通口舌,這以後再說吧,反正再難也不過眼下,守城守得大家精疲力盡,還要不斷去直面親人的亡故,實在是讓城裡頭還活著的人備受煎熬。

老守備實在沒辦法去寬慰自已,大兒子夫婦倆說的話,很多他都能聽見,但聽不懂,他就像被抽走了魂魄,就剩下這一具軀殼留在這裡,按照指令一步一步去做就行,

大兒子夫婦倆主理家事多年,之前老夫人的喪禮也是他倆一手操辦,十分體面妥帖,郡守過來弔唁後回去都和人說自已大兒子兒媳周到穩重,讓守備在同僚中賺足了面子。

眼下不過是幼弟的喪禮,又不用大操大辦,籌備起來更加簡單些,畢竟不會太為難人,他相信將這事交給他倆定是能辦理妥帖的。

守備望著燈火下的倆人,有些欣慰,自已這幾年忙著公事,倒是大兒子將家裡頭的產業打理得又擴大了一倍,這才有了一家人富足生活的基礎。兒媳婦也是持家有方,這幾年妻子整顆心都掛在小兒子身上,隔三差五就往鄰縣書院跑,家裡還好有大兒媳婦管家,才讓一起多了幾年和桓兒的回憶。

他看看自已大兒子的面龐,再想想自已身後安靜躺著的小兒子,他的心又是一陣抽痛,兄弟倆雖說差開的年歲有些大,但面容上有幾分相似,如果桓兒能平安順利長大,應該也會和他哥哥一樣面容俊郎,身姿高挺。

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要一想到身後的孩子已經冰冷,他就覺得自已也要跟著去了,什麼功名利祿,財帛物資這些又有什麼用?到最後還不是連個孩子都守不住,自已還要坐在這裡苦苦哀思?眼下人都要吃不飽了,還要去追查是不是有人下毒,還是在自已的府上,真當是笑話!

往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呢!就算自已家業頗豐,可是眼下是拿著金條都不一定能換上一擔糧食。城裡頭已經出現了人吃人,自已得聽兒媳婦的,可不能把這孩子送到外頭去一個人放著,到時候可不能遭了那些餓死鬼的毒手。

他轉頭又看了看自已的小兒子,一雙大掌又忍不住撫摸上那俊秀蒼白的臉龐,觸手冰涼。“早些走也好,免得捱餓......”守備大人也不知自已究竟怎麼了,竟然從心底冒出了這個想法。

說實話,就城裡這兵力,這局勢,一個個餓死是遲早的事,自已好歹還有些官職,每天能領些軍糧,加上大兒子機警,在戰事開始之前囤了些糧食,他們家才能堅持這些個月,家裡只留用幾個用了很多年的奴僕,其他的人手已經盡數裁去,可儘管如此,堅持到了夏末,也已經是捉襟見肘了。可是那死腦子的郡守還一味地守城守城,也不想想把所有人都餓死了,一座空城死守有什麼意義?

他坐在床榻邊,輕撫著自已孩子冰冷的臉龐,腦子裡頭思緒亂飛,臉上還露出了“早死早解脫”的微妙笑容。

大公子跪坐在他的腳下,見到父親這一臉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裡也有些發怵,他又抬頭去看自已的妻子,說到打圓場,他可沒有妻子那靈活的手段和話術。

大少奶奶看了自已丈夫一眼,表示自已已經接收到了求救訊號,她朝著已經陽光灑落的院落,抬手做了個“去”動作,而後就靜默不語,看著窗外那株已經繁盛爬滿架子的葡萄藤,目光深深,若有所思。

果然不出一會兒,那救兵就來了。院子裡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輕快的腳步聲,行到房門前停住了,“進來吧!”大少奶奶頭也不轉,對著外頭吩咐了一句。

“是!”門外頭響起了一男一女兩道嗓音。

進來的是他們夫妻兩個的貼身奴僕——蘭石和香瑟,兩個人都是跑得滿臉通紅,但還是規矩得體地朝著屋裡三位主子行了禮。

“來,把東西遞給老爺!”大少奶奶對著香瑟吩咐道。

香瑟立刻將手裡頭那個小包袱開啟兩角,跪下雙手舉過頭頂遞給了坐在床沿的守備大人。

“父親,這就是大少爺換下的衣物,您請看那袖口。”大少奶奶說道。

守備收回還撫摸著小兒子臉頰的雙手,拎起那衣裳的袖子仔細檢視,依稀還是殘留著白沫乾涸後的斑斑痕跡。出於習慣,他將袖子湊近鼻尖聞了聞,隱隱還有一些藥石的苦澀味道,但再仔細聞還有一絲絲辛辣的味道更甚,直鑽人鼻腔。守備大人不由得皺皺眉頭,他老於行伍,對一些下作的東西倒是有些瞭解。

就像這次兩軍對壘,前幾個月士氣振奮的時候,城裡頭守軍還站在城牆上衝著前來叫陣或是進攻的蠻子們一通箭雨伺候,扎死過上百人之多,就算是僥倖能活著回去,也是慢慢肢體腐爛死去,敵軍營地裡哀嚎聲陣陣,聽得守城的將士們士氣大振。

這其中也沒甚可誇耀的高明戰術,不過是將箭頭上塗滿那漚了小半個月的金汁,臭不可聞,倒是為難了那些弓箭手,各個揹著一桶臭氣熏天的箭矢,站立在城頭上還有瞄準再射。

箭頭扎進人肉裡,上頭那已經發酵過的金汁裡已經有了毒素,鑽進人的肌肉裡就會造成傷口腐爛,不容易癒合,發燒打擺子,處理不當人就活活爛死了。蠻子們沒有那麻沸散,有些士兵爛胳膊爛腿的,為了活命,就讓人按住身子,由軍醫或者大力士,用斧子活生生將腐爛的四肢砍去,場面血腥殘忍。

回來向城中官員們彙報的探子一說到這個,就滿臉驚懼,痛苦欲嘔,守備立在一旁聽著,也覺得那砍手腳的場面實在是不敢想象,心裡不由得嘀咕這箭陣實在是有些陰毒,但是他不敢說出來,怕被同僚指責婦人之仁,都軍臨城下了,還要質疑殺敵的手法狠不狠,當然是能多殺一個是一個,能狠狠震懾那就更好了。

於是那小半個月守城的局面有了一定的扭轉,他們不再是被動的守著,蠻子們也不再將城下圍得鐵桶似的,他們就計劃悄摸撕開一道口子,趕緊向外頭遞出訊息去,請求駐紮在郡城周圍的軍隊們快快來支援。

要是真能如此,他們倒早就脫困,不至於最後桓兒病了,滿城找不到個郎中,只能由通些藥理的奶孃自已抓副藥材,最後竟然丟了性命。

那郡守大人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瘋魔,這麼好的機會能通風報信,結果這人倒是見蠻子不來叫陣,但是洋洋有些得意,也不派人去傳訊,也不組織兵力朝著那薄弱防守地帶攻打出去,就只叫人關起門來造箭,漚肥,弄得一個城裡頭糞坑都要底朝天了,風一吹,到處都是臭烘烘。

這不還不到半個月,那些中箭的蠻子估計也死得差不多了,也不哀嚎了,兩軍靜悄悄。

這邊城裡頭大半的竹木,都被劈砍了大半,緊趕慢趕大約翻騰出了兩三萬羽的箭矢,都裹滿厚厚的金汁後搬到了城牆上,準備等那不知死活的蠻子又來找死的時候,給他一個個的紮成刺蝟。

都說人算不如天算,剛搬到那城牆上,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春雨,給那些本就還沒有乾透的箭柄又澆得溼透,這就大大影響了射程,任憑那弓箭手怎麼用力,這箭就像那死魚似的,直往下扎,最多就只能近距離射擊爬上城牆的攻城蠻子,更遠些的就無能為力了。 那箭頭上的金汁混著雨水,沾滿了箭身,這弓箭手真是欲哭無淚,現在不僅要聞那臭味,還得上手去摸了,偏偏軍令如山,只能忍臭而上。結果這箭還沒扎到那蠻子們的腦殼上,倒是害了自已的兵,因為直接用手接觸沾了金汁的箭身,那些弓箭手的手心手指開始腫脹,發燙,紅癢難耐,使勁撓,越撓越是鑽心癢,不多時就紛紛把皮給摳開了,流出些膿血來,結果這些腥臭難聞的東西流到哪兒爛到哪兒,這不消幾日的功夫,但是倒下了一批弓箭手,這下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已的腳,那些柴火堆似的箭矢們,只好擺在城牆上當了擺設。

守備和幾個要員急得團團轉,再這樣胡搞下去,也不用守城了,乾脆早些投降,一刀一個還死得痛快些,總比這些個餿招來得利落些。就在他們準備截住郡守,聯合起來向上峰施壓時,有守衛匆匆來報,只見來人渾身鮮血淋漓,背後還扎著根短箭,跑過來報信已經是竭盡全力。

“大人!大人!不好了!蠻子,蠻子又來攻城了!”那士兵大喊一句後,一口鮮血湧出,就翻倒在地抽搐幾下,死去了。

守備和幾個領隊都驚住了,這也沒個吹號警示的,怎滴就憑空來了?難不成是偷襲?!

“完了!這人還沒調配好!”劉領隊心急如焚,直拿手拍自已的腦門子,急得都要原地起跳。

“老劉!別在那兒蹦了!快,咱們上城樓去!”還是守備先反應過來,一把扯住那領隊,一行幾人往城牆處趕去。

離城門還有兩道內門時,就已經聽到了喊殺聲一片,還有箭矢破空“嗖-嗖”聲,以及傷兵的慘叫聲。

親兵們將幾個大人護在身後,前去探路的兵攀到高處一看,忙退回來勸幾位大人別冒險前進,外頭已經死傷一片,還不斷有那蠻子攀到城頭,砍殺守城計程車兵,場面血腥異常。

“大人!往前就是死啊,我們根本攔不住!還是退回城內從長計議!”親兵頭領乾脆就單膝跪下衝著這幾個發須染霜的要員們低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