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師門回憶1

老兵甲師父前半輩子在沙場,後半輩子在校場,前半輩子殺敵上百人,後半輩子收了徒弟約莫也有半百,按他自已的話來說,也算是功過相抵大半了,剩下的一大半,等他到了陰曹地府再還。

他沒讀過幾年書,也是個貧苦人家出生的,家裡兄弟姐妹一串,哪裡能輪到行三的自已安心坐下來受教,他認識的幾個字,還是軍中同行教他寫家信的時候勉強識得的。

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倒是把孔夫子“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給落實到位了。他的徒弟零零散散有約莫四五十號人,其中真正跟隨師父入室的弟子只有十幾人,其他的都是慕名而來學習些拳腳功夫的,不過老兵甲有教無類,且教學質量高,所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大家都願意尊他為一聲“師父”。

老兵甲常說的就是,人生在世,總有個高低之分,不能人人都是王侯將相拜相封侯的,還得有人讀書,有人守城,有人種莊稼,有人去織布,這樣人人才能有衣穿,有飯吃,安居樂業。所以門下弟子即使資質不一,能力有高低,老兵甲從來不來個第一二三四這樣的排序,所有的弟子均按照與師父結緣相遇的時間先後來排序。所以他的弟子,有可能老三比老四年紀要小些。

雖然說排序上並不嚴苛,但對於教學內容倒是不含糊,要是跟著他學習刀法,提前他就會和徒弟交底,起步兩年會揮刀,練到第五年開始教心法,要想學有所成,就做好苦練十年的準備。要是想跟隨自已學習射箭的,那就更苦了,連續舉重練習臂力長達三年,把肩臂練好了才能拉開三百石的弓弩,箭無虛發。

有些身體條件差些的,習武怕是練到死也不能揮動那九環大刀,拉開百石大弓,但是求藝心切,那老兵甲也是收的,收下幹啥呢,總不能各個都像三師兄一樣處理文書得心應手。老兵甲也不著急,那就帶在身邊慢慢觀察和磨練,這時間一長,人的本性就會暴露出來,優劣處一目瞭然,那後續如何去教導,安置,老兵甲心裡頭就有數了。

像送餃子來的這倆個小徒弟,大些的那個,家裡是鄰鎮書香門第,被家裡爹孃送來才四五歲,用他家裡人的話來說,就是管教不了,成天招貓惹狗的,就連家裡的雞鴨鵝也不能避免,老是和些牲畜混在一起,和自已兄弟姐妹倒是玩不到一處去。送來師父這裡給開導開導,看看能不能學些啥,就算學不成,家裡還是有碗飯吃的,但是還是別養在家裡,省得氣死了長輩們。所以他就留了下來,平常也不回家,父母一年四季寄來衣物吃食花費即可,反倒像被送過來做了師父的兒子。

小些的那個被爹媽插了草標跪在集市上賣,一天暴雨傾盆,這一家幾口躲避不及被澆了個透心涼,結果第二天,老兵甲巡街的時候又看到了他,許是病了,跪都跪不穩,半附身趴在那爛草蓆上,腦袋垂下抵在身前的泥坑裡,模樣瘦弱可憐,周圍還圍著好些街坊鄰居議論紛紛,老兵甲本想著上前扔幾個錢當做好事就行,可等他走近,人群自動給他讓開了路,那孩子抬起搖搖欲墜的腦袋,一伸手就抱住了他的靴子,怎麼勸說都不鬆開,低頭一摸,全身滾燙得嚇人,沒辦法,只好抱起孩子去了醫館,等回到集市,人家爹媽早就捲了熱心群眾捐的錢物,拖著幾個小兒女去下個地點故伎重演了。就這樣,師父又多了一個徒弟,也不知是高燒燒壞了腦子,還是從小顛沛流離生活造成了這孩子沉默寡言的性格。

反正兩個年紀接近的孩子來到了他身邊,一個嘰嘰喳喳成天一張嘴沒得空,就算睡夢裡也能繞上幾句夢話,一個就是鋸了嘴的葫蘆,三拳頭也打不出個屁來。就這樣性格南轅北轍的兩個孩子反而成了要好的玩伴。

老兵甲記得那天抱了發燒的孩子回家來,師孃忙著照料這孩子,師父又得匆匆趕回衙門當茶差,年紀大些的師兄弟們在衙門裡頭幫著謄抄或者幫襯辦案,家裡一時也沒個人幫忙。

師父給草藥灌了水,升好爐子隔窗囑咐師孃看好火就急著出門了,那草藥罐子就擱在爐子上煨著,師孃在房間裡頭給那孩子擦了身,換了身乾淨舒適的衣裳,蓋上厚被子捂了會,這孩子的手腳心才慢慢熱起來,身上那燙手的溫度慢慢下去,師孃放下心來,小孩子高燒總是身上滾燙,但手腳冰冷,眼下手腳暖起來,這燒就慢慢下去了。

正當她想站起身來往外頭去看看火時,手被拉住了,她低頭看去,是一隻瘦骨嶙峋還藏了些汙垢的小手拉住了自已,這孩子睡夢裡也不安穩,呢喃著“娘,娘,疼~娘....”喊著喊著眼角還有淚淌了出來,模樣好不可憐。

師孃心生不忍,雖說她自已並無所出,但慈母心腸一點不少,她坐在床沿上,握住這孩子的手,小心拍著哄著,這孩子臉上擰巴著的表情才緩和了下去。擦洗乾淨後,雖然黑瘦了些,這張小臉倒是可見清秀俊俏,聽說已經有五歲多了,這身量比起來,約莫只有一半多吧,她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個淘氣的猴兒來,兩相對比起來,頓時對眼前這個孩子心上憐惜起來,溫柔地拍著,摸著他的小臉。

等到她再睜開眼睛來,眼前是一張紅撲撲的小臉,額頭上還掛著些許汗珠,一頭亂髮被虛汗打溼愈發東倒西歪,孩子還在安然睡著,肉眼可見的舒適了很多。師孃忙著急起身往外頭走去,該死的,怎麼就打瞌睡了,明明自已記得要去看著那藥爐的,怎麼就耽誤了,這下可好,估計藥罐都燒裂了。

師孃三步並兩步來到廚房外的連廊,只見走廊盡頭煙霧嫋嫋,是那藥爐發出的,煙霧細細長長,倒不像是連爐子帶廚房一起燒著了。師孃頓時鬆下一口氣,走近前一看,呦吼今兒個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只見那頑皮的猴兒正貓在火爐後邊,手裡拿著個小扇正在打瞌睡,扇子的前邊被藥爐裡的火舌燎得漆漆黑,配合著小孩子頭一點一點的瞌睡嬌憨模樣,這場景怎麼看怎麼歲月靜好,師孃忍不住輕笑。

“嗯?唔,是師孃呀!”小小的孩子被來人驚醒,短胳膊揉著惺忪睡眼,一副好睡未醒的模樣。

“呦,我們小猴兒睡醒了?你怎麼在這裡呀!”師孃蹲下身去逗他。

“師孃抱抱~”猴兒乾脆撒起了嬌。

師孃氣笑不過,假裝嗔了他一眼,這小孩反倒是立刻伸開手耍起了無賴,沒辦法,誰叫自已最吃這一套,只好將他一把抱起,摟在懷裡親了兩口。

“跟師孃說說,你怎麼來了呀?不是去找隔壁小哥玩兒了?”師孃溫柔地問他,從小孩手裡拿過那小扇子,開始扇起火來。

“師孃,我什麼時候才能跟著師兄去衙門呀!才不跟那壞孩子玩兒呢,他拿石頭丟鴨子們,我回家拿菜葉餵它們,看見師父在扇火,他走出去叫我看著點,我就坐在這裡看火了。”稚嫩的童音傳來,裡頭還夾著邀功似的語調。

“嗯,我們小猴子最厲害,會看火煎藥了!”師孃看著懷裡的孩子真是又喜歡又滿足,當初送來的時候,丈夫可是給自已先提了醒,說這孩子頑劣,要細心管教,結果第一次見她,就自來熟伸手要抱,從此就黏在了自已身上,與她無比投緣,乖順得很。所以她經常對丈夫說,這孩子就是老天爺給了她一次做孃親的機緣。

“師孃,那人是誰呀!怎麼睡在師孃房裡?”懷裡傳來孩子有些悶悶的聲音。

“嗯,不高興了?那是你師弟,他生病了,所以師孃要照看他,等會帶你去看看新師弟好嗎?”師孃摸摸他的發頂溫柔說到。

“師弟?是師父給我找的嗎?”小孩子一臉天真。

“是的,是師父在市集上找了兩天才給你找到的哦!”師孃啞然失笑,又善意地解釋著那孩子的來歷,以後倆孩子難免要一起玩鬧長大,還是先入為主,她知道這潑猴似的小人兒其實重義氣,憐貧惜弱得很。

“來,我們把藥倒出來,你師弟快醒了,醒來就得喝藥了!”師孃邊說著邊去揭藥罐蓋子,看看火候到了沒,“呀!哎呀,怎麼還有這麼多的湯汁,你師父這記性真是夠壞的,我明明囑咐只放兩碗水,他加了一罐!哎呀....”

她身後的小孩在抿嘴偷笑著,自已師父甭管在外頭多威風,到師孃這裡是討不到半點好的。

其實這一罐子水,也有自已的份,他哪裡會煎藥,師父既然出門時瞅見他,拘了過來看火,要是這藥罐出個事,那自已肯定跑不了,師父懲戒人的辦法有一套,最歹毒的就是給他的兔兔逮起來送給五師兄試手。

五師兄那是誰啊,那不是鬼見愁嗎,痴迷於醫術,結果手藝太臭,師兄們都背後叫他五毒手,明明就是盛夏大夥上火,讓他開一副下火清熱的方子煲些涼茶給大夥飲用,結果他一貼藥下去,不僅師父院子裡眾師兄弟,就連那衙門裡頭好些人都被放倒了。

聽說最慘的是那仵作龐師傅,他本來就胖,胖人怕熱,一看有涼茶送來解暑,一口氣喝了兩大碗,結果下午就接活了,有人溺水身亡,讓他去驗屍,結果他剛到地方,一蹲下,“噗噗噗”臭屁不斷,燻得看熱鬧的人都在紛紛議論,這人才剛淹死就這麼臭了,肯定是被家裡那婆娘和姘頭聯合起來給藥死後拋屍的!

一時之間謠言四起,喧囂塵上,師父聽聞後拉著五師兄還咬過耳朵,之後五師兄就更加刻苦鑽研醫術,總是用綠油油的目光盯著他的師兄弟,走在路上就掏出個藥丸或者湯頭讓試試,說是強身健體童叟無欺的,可是誰敢啊,紛紛避著他走。

五師兄懊惱不已,可自已又不敢吃自已的藥試試功效,於是只能將那些奇形怪狀的藥倒在地裡,任由雞鴨魚兔啃食。誰也沒想到,五師兄治人不太行,可是調理這些牲畜倒是一把好手,那藥丸吃得母雞們成天在院子裡“咯咯噠~咯咯噠”下蛋炫耀,兔子們更是一窩接一窩生個沒完,各個長得腱子肉鼓鼓囊囊。

五師兄喜出望外,忙去和師父彙報,結果師父也跟著樂,還恭喜自已徒弟終於找到了自已的專長,以後當個優秀的獸醫。這師徒倆一拍即合,從此五師兄更加勤勉於製作些藥丸,以至於大夥都覺著他以後要上街去買藥招搖撞騙了。

苦於沒人敢試吃,五師兄只能去禍禍小師弟的愛寵們,可是小師弟看見自已那可愛小巧的白兔子被師兄吃成了一腳能蹬翻自已的兇獸兔子,他哪裡肯?找自已師父哭訴了好幾次,最後終於達成一致,只要他調皮搗蛋犯錯,那就拿兔子來抵罰。

小猴兒師弟在心裡默唸,師父勿怪,這鍋您且揹著。轉頭又黏去了師孃身邊,看著師孃將湯藥瀝出,捧著藥碗就去了房裡。

他記著自已第一次見到屬於自已的小師弟時,他還嫌棄了一陣子,本來還指望著他倆能聯合起來抵抗五師兄的毒手,去和隔壁虎子哥幹架時,能多個人多個幫手,結果見到的是這麼一個瘦貓似的小孩,那手臂都沒有自已的肌肉兔子胳膊粗,縮在被褥裡,幾乎就跟沒躺著人似的。

師孃給他擦乾了一頭的汗,將人抱起,吹了吹藥碗遞過去喂他,嘴裡溫柔說著哄孩子的話,榮升為師哥的小淘氣猴站在床尾等著看小瘦貓師弟掙扎不肯喝藥的狼狽模樣。可是出乎他和師孃的意料,這小瘦貓一張嘴就“咕咚咕咚”將那黑褐色的藥汁吞嚥了下去,速度非常快,就像在喝著什麼美味的羹湯似的。

為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