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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救師父NO.3

“帶刀了嗎?”十一聽見三師兄問他。

“帶了。”

“等會你拿著火摺子,把刀給我,”師兄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藤蔓扎進去了,要割斷才行。”

“嗯。”十一低下頭去,將匕首遞給師兄,自已拿著火摺子湊近屍身的後背,看見一條手腕粗的藤蔓粗暴地刺進肉裡,那後背肌肉已經萎縮變形,乾癟的肉皮上還有縱橫交錯的疤,那就是他的師父!

小時候的夏日,師父下完差回來,總是在井邊打水搓澡,後背手搓不到,就經常讓小徒弟們幫把手,當然幹活都是有回報的,每個搓完澡的小徒弟就會獲得一次騎大馬的機會。

師父身材高大,一把將小徒弟們舉過頭頂架在自已背上滿院落跑,真的就像騎馬疾行,小十一存在感低,經常倚在門口看著師父馱其他師兄弟玩耍,他有些羨慕。有一天,他又等在門邊看,師父遠遠地衝他招手,遲疑了一會才直愣愣發現是在叫自已這個小透明,扭捏了好一會才戰勝了羞怯,挪到了師父身邊。

“是叫你吶,快過來,師父都要吹傷風了!”師父樂呵呵叫他,順手遞給他一個木瓢,“來,澆水!”

“哦!哦!”小十一接過木瓢趕緊舀水給師父澆背,不過他人瘦小,才到師父大腿,雙手舉過頭頂也夠不著師父彎下的腰背。師父看著這小胳膊小腿顫巍巍舉著瓢的樣子,忍俊不禁。趕緊蹲下身來,將脊背送到小徒弟跟前。

“啊!”十一看著那脊背上猙獰的傷疤驚呼了一聲,傷口有的像緊閉的眼睛,有的像張開吶喊的嘴巴,還有些長條扭曲著,師父的這個背就像門口師兄們練刀的把子,坑坑窪窪,沒一處是好的。

“嘿嘿,嚇著你了,莫怕,就是以前打架的時候留下的,都好了,師父現在不打架了!趕緊給師父澆水,背上胰皂都要乾了,黏著怪癢!”說完還衝著小徒弟晃晃背脊,那上頭的刀口疤痕跟著一起扭動起來,好不滑稽!

那天小十一騎上了自已想了很久的人形大馬,師父的脊背是那樣寬厚,高高的身量撐著他,果然能看到鄰居虎子家那棵櫻桃樹,師徒倆一個勁在院子裡瘋跑,十一被逗得咯咯直笑,師父背過自已很多次,一次是從城外的爛泥路邊把自已揹回家給了條活路,一次是揹著怯懦的自已玩耍讓有些孤僻自卑的孩子也能感受溫暖和愛意。

這樣的脊背,十一怎麼會忘記?

“師兄,我幫你扶著,這樣少些搖晃。”十一一手拿著火摺子,伸出一隻手去打算扶著那乾癟的屍身,一來方便師兄固定切割藤蔓,一來平穩些,那碗口大的侵入傷口能減少撕裂。他知道人走了就沒有痛覺,可就是希望自已師父能少受些罪。

“好...”三師兄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好像是將滿嘴的苦澀都嚥下,“來,套上!”師兄從自已握刀的手上脫下一隻羊皮手套,遞給十一,“可能有毒,小心些。”

十一接過手套戴上,伸手就去扶著那屍首的肩膀 ,觸手可見的皮包骨頭,哪裡還有當年騎大馬時的厚實肌肉,這天殺的妖物,到底對師父做了什麼!

越想心裡頭那股被忽視壓抑的憤恨翻湧而起,為什麼會這樣?師父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十一的眼底浮現出血絲,裝著火摺子的小竹筒幾乎要被捏碎裂。

“十一!穩住,別亂了心神!”三師兄還在用力割著藤蔓,眼看著火光不穩,,一回頭就看見自已師弟面目扭曲地盯著樹壁,好像要用眼神鑿出兩個洞來,鼻孔裡“呼哧~呼哧”直喘著粗氣,全身就像被定住了,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三師兄心裡頭暗叫不好,這模樣怕不是被魘住了,和樹底下那些紅眼的獵犬徵狀相差無幾,這樣下去怕是要出亂子!

“十一!十一!醒醒!咱們還得帶著師父走!”三師兄手下動作不敢停,只能半躬著身離得近些,急切地喊著師弟。

十一此刻正在沉浸在自已的心魔裡頭,他怎麼也沒辦法接受自已的師父死了,死後也沒能留個全屍,頭顱不知在哪兒,連身軀都要被這棵妖邪的樹紮了滿身的洞吸走了血肉,最後變成手底下這輕飄飄的皮囊。

眼前就像有火焰在灼燒,熊熊的火焰裡他好像看見自已師父正在揮刀砍殺一隻怪鳥,那東西可真醜,長得跟個老鼠似的,還長著個斗篷式的翅膀,來來回回撲騰,那醜陋的屁股一次又一次貼著十一的臉擦過,真是遭人嫌棄。師父一個翻身飛撲,反手一刀就削去了它一隻尖利的鉤爪,疼得這醜玩意兒“吱~吱”叫喚,幾個來回之後,那怪物被砍了好幾刀,飛起來都搖搖欲墜,自已師父也被抓傷了臂膀,鮮血直流。

他就像觀戰的人,看見師父拼殺,將刀甩出後明顯就落了下風,最後被狠狠一撞吐著血飛進了茅草叢裡,急得他伸手去抓,奈何都撲了空。

師父摔得不省人事後,他看見那醜東西又盤旋了幾圈,並沒有追著師父,而是轉移了目標向著一個女人抓去,好在那女人剛烈,拖延了些時間,但最終寡不敵眾就要被抓死,一陣金光閃過,那醜東西就像被壓制了似的,被那束光狠狠釘在地上再也翻不起來,看得十一鬆了一口氣。

光束有形體似的,帶動著茅草堆擺動,風呼呼吹來,自已那可憐的師父幽幽轉醒,他睜著無神的眼睛在捕捉著空氣裡的不尋常,但好像看不見那束金光。喘息了片刻,他就掙扎著站起,奈何失血過多,走了幾步就踉蹌著摔倒,滾在草叢裡驚起蚊蟲亂飛,草屑汙泥沾了他一腦袋,模樣十分狼狽。

師父並沒有躺下等死,又一次呻吟著忍痛翻過身,往那個女人所在的方向爬去,被妖物踢飛了十丈遠,一隻肩膀幾乎是撕裂開,爬回來又談何容易,直到那束金光消失,師父才堪堪爬到了那女人最初躺著的草叢裡頭。

他幾乎裹在了爛泥堆裡,只有一雙眼白還能看見,不過也好在這些淤泥糊滿了全身,那些嗜血的草蜱子才沒有鑽進傷口裡去。茅草被他拖行的身子壓得向兩邊倒去,在他的身側的草裡頭好像趴伏著一個龐然大物!天殺的,那妖物不會還會分身吧!

師父被嚇了一大跳,驚得趕緊半弓起身做防禦姿勢,眼下手裡也沒件趁手的傢伙,身負重傷,換誰都會絕望驚惶。師父的雙手快速往身邊的茅草堆裡抓,一邊抓還一邊揉搓,看起來是被嚇瘋了,可是十一知道,師父從來不是認命的人,哪怕還有一絲機會,自已師父都會盤算著搓條草繩去勒死怪物的。師父身前的片段就像皮影戲在變幻著,瘋瘋癲癲的師父還在戲裡搓草繩,看戲的徒弟在啞然失笑,笑著笑著淚流滿面。

三師兄感覺到有水珠落了下來,打在自已切進藤蔓的刀刃上,本來刀鋒晦澀難以拉動,這下變得順滑了很多,他驚奇地抬頭看去,自已師弟還是原來的姿勢,只不過沒有那般駭人了,一雙眼睛還瞪著樹幹,只不過神情哀傷,眼淚一路滾落下來,恰好掉在刀上。

“十一!”三師兄怕師弟深陷入幻境,又開口喚他,但依舊沒有回應,他不敢多猶豫,藉著眼淚的潤滑,更加賣力地鋸起了藤蔓,早些鋸斷就早些能出去!

十一對外界的事並非全無感知,他隱約聽到自已師兄在喊他,可是就是捨不得將神識抽離,他想看看師父,想看看他到底遇到了什麼,自已師兄弟以後報仇總該有個債主!

師父搓了半天茅草,不過只有一手臂長,哪裡能勒住怪物?近距離當個馬鞭還差不多。左等右等許是沒見到那龐然大物有動靜,師父也慢下手中動作,開始往前探去,等他完全撥開草叢,直接戳到他眼前的是一對長長的尖角,這不就是師父死前握在手裡轉交給三師兄的黑牛角?!

只見師父伸手去拽住了尖角,一咬牙用力,掰下了左邊一隻角,那東西有成人的小臂那麼長,師父用握刀的手勢將它拿在手裡,還怪有模有樣。

十一這次看清楚,原來那窩趴著的其實是一條牛的骨架,這牛估計是死在草叢裡頭,被草蜱子吸食乾淨,光留下一層皮裹著骨架,這茅草長長,冷不丁被吹動露出這麼個黑洞洞的牛骷髏頭,倒是能嚇得人三魂七魄分散了出去。原先那女子應該冷不丁見了這個,嚇暈倒伏在這裡。

師父右手握著牛角當刀,脖子上套著條草繩,就趕緊轉過身去往草叢外圍挪去,如果沒看錯的話,剛才自已和那小媳婦就在這附近被怪物分開的,耽誤了這許久功夫,不知那女子是死是活?

等他好不容易深一腳淺一腳挪出了草叢,舉目望去,周圍的草俱是燒焦倒伏,就像被劃出了一個地帶,將那女人圈在裡頭,緊緊蜷縮著不知死活。

師父咬咬牙拖著身子往那包圍圈裡頭趕去,心裡頭期盼這女子可千萬不能死了,年紀輕輕的要是折在這裡,家裡人可得如何焦急心疼。轉念又想到倒在另一頭自已的小徒弟也是生死未卜,被寄生成那樣,怕是傷了元氣,以後想再當個捕頭守衛什麼的,恐怕難了。

他又想起了自已的髮妻,那個溫柔的女人,當初剛成婚,自已就隨軍去戍守了邊疆,家中老父母無人照應,新婚妻子識大體地沒有哭鬧要隨軍,而是代替他這個兒子給公婆養老送終。等他征戰回來,鬢髮已經染了風霜,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雖然兩人膝下沒有一兒半女,但他愛她敬她,倒也耄耋情深。

後來有人聽聞他能耍一手好刀法,就慕名而來學藝,加上他憐貧惜弱,見到快要餓死的孩兒,染病被拋棄的嬰孩,心生憐憫帶回家來救治撫養,久而久之,他們的小院落裡熱鬧起來,妻子將這些徒兒們視若已出,每每下了差回家,看到小徒兒們在嬉鬧,大些的徒弟幫著妻子收拾晚飯,看著他回來,都笑盈盈地迎上來。他覺得人間走一場,能有一日這樣的時光已經是有福氣的人了,更何況自已還擁有了十年,已經是老天開恩。

老兵甲環顧了四周,夜色蒼茫,一時都分不清出谷回家的方向。嘆息了一聲只能繼續低頭往前挪去。

約莫在心裡頭數到萬數,老兵甲終於挪到了那姑娘身邊,輕聲呼喚後沒有回應,就像最初找到她時,也是如此倒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見她衣裳破爛,老兵甲心生不忍,就脫下了自已已經髒汙的外衣,無論如何,不能讓個姑娘家這麼衣不蔽體躺著,等後頭人找來,被大家看了怕是有閒話。

脫外衣時牽扯到肩膀處的傷口,疼得直咬牙,自已這隻曾經能拉開三百石大弓的臂膀怕是廢了,好在還有個徒弟很有天賦,經過這幾年的苦練現下已經出師,這門手藝能有傳承,自已這胳膊廢了也就不那麼可惜了!

老兵甲是個天性豁達開朗的人,不然當年也不能爬出死人堆了。他給那女子蓋上衣裳,看到這女子脖子上好像掛了個金晃晃物件,上頭刻著個展翅的大鳥,還隱隱泛著光,不過老兵甲本著非禮勿視的君子禮儀,並沒有盯著女人雪白脆弱的頸脖打量,把衣服又往上抻了抻,蓋住了女孩子的頭面。

老兵甲直起身來觀察了一下週圍,烏雲蓋月,夜風呼嘯,這的確不像個太平安詳的夜晚。自已剛才遭遇的是個什麼妖物,到現在也沒能弄清楚,這讓他的心裡一直放心不下。

老兵甲心裡暗歎自已謹慎小心了一輩子,這次卻是麻痺大意了,還以為那女子只是迷路暈厥,救人心切,就帶著小徒弟冒然闖進山裡,眼下真是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