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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管管孕婦嗎?

她可不能讓這個妹妹轉頭賴在家裡不走,自己可是收了妹夫家半箱子的聘禮,哪能讓她再吐出來的道理?人嘛,要麼先苦後甜,要麼先甜後苦,公爹還在的時候都給這女兒寵成啥樣了,

順兒娘被自己嫂子這通棍棒夾蜜棗的說辭講得無言以對,她雖然知道對方並不是全心全意考慮,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抬頭看了看娘,自己娘也拿著手絹遮住了小半邊臉,假裝在擦拭眼淚,並不看自己女兒。順兒娘在心裡嘆了一聲:罷了!罷了!終歸是爹去得早,自己再是沒有個可倚靠的了!娘如今也在嫂子手下討生活,倒也不能讓她為難。

她擦乾自己的眼淚,對著嫂子慘然一笑說到:“嫂子說的是,是我年紀輕不懂事,還以為回了家就耍小孩子脾氣了,這往後我跟著他好好過日子就是,只是這家裡頭事務我要從頭學起,怕是不能常回來陪伴母親,還要嫂子多費些氣力。”

她嫂子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想著,還用得著你多安排!你娘以後還要給我帶孩子,忙都忙不過來,哪裡還有閒心管你這嫁出去的女兒!面上仍舊笑吟吟:“妹妹你這不是見外了,娘跟著我們,當然是好生照料著的,你就安下心來好好跟著妹夫,把日子過好,比啥都強!”

“嗯!”順兒娘淡淡應道,本還想和母親再說會子話,但自己嫂子大有你不走我也不走的架勢,她也就不便久留,於是起身向母親告辭。

她娘起身送她走出內屋,一路上拉著她的手沒鬆開,到底還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雖然自己也對丈夫對女兒的寵溺有些微詞,但瞧著現下她這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心裡也跟著發酸。這短短的幾步路,她走得比送她出嫁還要緩慢和不捨。

前廳裡,順兒爹正眯著眼呷著一盅茶,喝一口還砸吧砸吧嘴,搖頭晃腦一番,時不時還拿眼去瞅侍立在一旁的小婢女,形態說不出的猥瑣。順兒娘看著心中來氣,擱在家裡頭丟人還不夠,還要跑自己孃家來現眼。回門本就是要家中父兄親友作陪新女婿,眼下前廳冷冷清清,哥哥也沒個人影,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嫂子見她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怕是要發作,趕緊跳出來打圓場:“哎呀呀,你那哥哥本想著把那你罈子女兒紅拿出來,今天好好和姑爺一同小酌幾杯,可不巧莊子裡的李老頭天沒亮就來敲門了,說是今年這莊稼不大好,穗子剛開始成熟,但是那葉子下爬滿了蟲卵,怕是要鬧蝗災!趕緊叫你哥去瞅瞅,早些割了還是除蟲,也做個安排,這可是關乎到一年收成,要知道這莊子上收不上糧,咱全家可都得勒緊褲腰過日子,我跟你哥倆不礙事,可是娘年紀大了,飢一頓飽一頓的怕是受不住!妹妹你是最有孝心的,在家時孝順爹媽,關懷侄兒們,看在家中老小的面兒上,今兒就擔待些你哥哥罷!”說到最後幾句還看了眼順兒娘,不等她回話,就又轉過去對順兒爹說:“我說姑爺,咱可是做一輩子親戚的,以後常有走動,也不差這一會不是?”說完,仗著自己揹著身擋住了婆母和小姑子的視線,她眼波流轉還衝新姑爺嬌嬌地看了一眼。

這嫂子在家做姑娘時常在鋪面上幫著照看張羅生意,除了哄那些女客,還有些男客人也是常往她家鋪子裡鑽,名義上打著給家裡媳婦買身好布料,實際上可不就是來看她這位羅絲鋪大小姐的嗎!她也最會拿住人這一套,對付個猴急的順兒爹,就算自己現下身懷六甲,她都對付得綽綽有餘。

果不其然,嫂子一個眼波過去,順兒爹就已經軟了腳肚子,此刻最該拂袖而去的人,正毫無羞恥地腆著笑,巴巴地湊在嫂子面前,毫無男人的自尊可言。“嫂嫂真是見外,自家人哪天不是吃飯喝酒,改日等哥哥在家,再饒我們一口酒喝好了!”說完咧開個大嘴呲著黃牙怪笑起來。

嫂子見狀倒被噁心了一下,忙退開一步閃回了婆母身邊,這波皮不鬧騰就好!反正人也嫁出去了,聘禮也得著了,今兒面子上也圓了過去,等丈夫回來問起,隨意扯個謊推說小姑子人身體不適,妹夫體貼早些帶她回去了就成!

順兒娘到這裡也算是看清楚了,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嫂子,心裡想著原是打得這個主意,這個家落進她手裡,怕是全學了那商賈作派,再沒有父親在時的仁厚傳家。可恨的是自己那丈夫,毫無男人骨氣,淨被個女色三言兩語耍得團團轉。新婚之夜嫌自己木訥靦腆,原來早就是個酒色孟浪之徒。

通常人家說得回門,都是新嫁娘回家和母親嫂子姐妹等咬咬耳朵說些體己話,再高高興興和丈夫歸家去。自己這回門,苦楚沒處說去,還憋了一肚子氣回家,順兒娘也沒心思吃飯了,草草扒拉兩口,也不作休整回到了城西那個破落小院兒。一聲不吭地進了自己房間悶在了被子裡。

往後她鮮少回到自己孃家去,一來覺著那不是自己家而是兄嫂家,去了也沒滋味。二來回去起碼要給母親、嫂嫂買些禮物,才好意思上門。可順兒爹家這光景,哪裡是有閒錢的。自己丈夫每日跑腿來的錢,一進家門就被婆婆堵在院子裡,不繳空那是別想回房的。一個子兒都沒有遞到她手裡,叫她一個女人家哪裡變出錢來?

起先端午重陽,按道理得給母親送節。順兒娘問自己丈夫要些錢買些個糕餅送去,他丈夫丟出一句“要錢你問娘去!”,幾次她想找機會去問婆母,但好像都避開她似的找尋不到。

終於有一天在飯桌上,她開了口要錢,婆母當即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對著自己兒子罵道:“我個老太婆哪裡變得出錢來?!笑死個人了真是,你每天給的那些銅板,這菜不要錢?這米不要錢?我都一把年紀了,除了吃些粗茶淡飯,還沒吃上糕點呢!敢情還是生閨女好,還能享福,生個兒子淨氣人了!”然後話鋒一轉,問自己兒媳婦:“我說你進門也有三個月了,怎麼這肚子還沒個動靜?生個女兒也好啊,你以後就能吃上糕餅了喲!”說完還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看著她。

順兒娘聽得都愣住了,端著碗就這麼呆呆地數著碗裡的米飯,她從沒聽到過自己母親有過這般潑辣言語,對於市井悍婦毫無招架之力。飯桌上自己丈夫只顧嚼著那豆子,“嘎嘣嘎嘣”,她覺著好像是在吃嚼著她的脊樑骨,一寸寸的屬於自己的傲氣和自尊,都被吃嚼了個乾淨。

“我吃飽了...”她憋了半晌,放下了碗筷下了桌。

身後那“嘎嘣嘎嘣”吃嚼聲音更響了,這母子倆絲毫不顧及順兒娘,自顧自吃嚼,並對著她蹣跚離去的背影撇撇嘴,說著些風涼話。

她回到了自己房裡,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把小鑰匙,轉開了陪嫁的小箱子,裡頭只有些普通的幾匹花棉布,一些個梳妝用具,她取出自己小小的首飾盒,裡頭放著幾枚銀簪,幾朵綢花。她把簪子拿起來一一摸了摸,又不捨得放了回去,這些都是爹在時給自己賞玩的,最後面卻成了嫁妝,那一整套的赤金頭面竟說見所未見,說來也真是可笑。最後她咬咬牙,選了個老銀嵌紅瑪瑙的一隻簪子,準備上街去當了,再去買些糕餅託人送給母親。自己成婚第一年,多少也得撐撐場面。

開了頭就剎不住車了,之後她送節、請大夫吃藥、保胎生子等等一些列事都需要銀錢,本就不充盈的首飾盒被一件一件掏空,最後只留下一隻小小的短簪子,平平無奇,只打成一朵素蘭狀,那是自己八歲時,父親帶自己逛廟會從路邊一個小攤上買的,她拿著這隻小簪子別再了自己的髮髻上,然後褪下了自己左手上唯一一隻鐲子送去了當鋪,從此以後這個女子就基本告別了對鏡梳妝,因為烏木首飾盒都被賣了,再也沒留下傍身之物,這些都是順兒孃的後話。

眼下她看著自己發燙的肚皮,拿不定主意是繼續忍耐這種灼熱感還是拿走它少受些罪。腦子裡想起的是父親舉的例子,這稍微讓她安下心來,多了份信心。於是她咬咬牙,忍著肚子上的瘙癢感,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房間。西廂房裡有一道蒼老犀利的目光一直盯著她,還好這女人識趣,要是敢拿下布條,看她不上去收拾一頓。目光的主人抱著咿咿呀呀可愛粉糯的孫兒,消失在了窗戶邊。

就這樣,灼熱瘙癢折磨了順兒娘快十天,期間她忍不住抓著丈夫詢問,得到的都是“山豬吃不了細糠的娘們!這尋常的藥能有這療效嗎?人家杭州名醫開的,沒個藥效能有這麼多婆娘去求診嗎?!”,這邊壓住了自己媳婦的話頭,順兒爹其實看到自己媳婦那紅彤彤的肚皮也有些心慌,這別轉出個妖孽吧?!偷偷地也去問過自己母親,也是得到一句“沒福氣的賤皮子,好東西都架不住用的!這百試百靈的好藥,要不是看在我孫兒面上,還給她用?!”

順兒爹抹抹臉上的唾沫子,也沒辦法對付自己強悍的娘,那就只能回去繼續壓制媳婦。反正初為人父喜悅自己已經嘗過了,那股子新鮮勁兒都過去了,再生一個,幾個的,反正又不用自己揣在身上!所以這個家裡並沒有人為順兒孃的痛癢擔過心事。

有一日午後,她實在被肚皮上的腫痛和肚子裡孩兒的鬧騰折磨得沒有辦法,正在屋裡煩躁不安時,房門被輕輕敲響了三下。她心裡納悶,婆婆是不可能這般輕柔敲門的,此刻也正帶著孫兒睡午覺,來的人會是誰呢?

她從床沿上挪下,撐著腰走到門前,那敲門聲沒有再持續,她從門縫裡看出去,院子裡也是靜悄悄的,並沒有人。拉開房門,發現門口橫放著一個小小的木盆子,裡頭漂些小小的紅色之物,這又是個啥?

正在猶豫不決間,她看見房門對面的牲口棚子前有個物件兒在晃,忙探出腦袋去看個仔細,這才發現是自己的公爹站在那裡,揮動著手臂,好像是在示意她將東西拿進房裡。不過也不敢發出大的響動,見她會意後,趕緊又恢復到之前聾啞痴呆狀,進了牲口棚忙碌去了。

順兒娘有些吃力地彎下身子捧了木盆進房間,剛一觸到盆壁,指尖上傳來一陣清涼,秋老虎的季節裡,能有這份涼意的,只有那巷子口的深水井!而這一盆子水面上飄著的,原來是些小小晶瑩的果子,她捻起來嚐了一顆,入口酸酸甜甜加上井水湃過的沁涼,吃下去好像這股子舒爽直接抵達了肚中,人也跟著舒坦起來。

她吃得歡喜,一連下了十幾顆,這是她孕期以來吃得最可心的一次,細細拿起那果子,上頭有顆粒飽滿的卵形顆粒,密密匝匝擠在一起,讓果子看起來嬌豔欲滴。這東西她記得叫“蛇喵”,是生長在野外的一種荊棘植物的果子,無毒可食用,據說是長在毒蛇盤踞處十幾步開外,是剋制蛇毒的良藥,且不說功效到底有沒有這麼神乎其神,大概也是個清涼解毒的。

小時候爹帶她去莊子裡,有個莊稼漢的孩子與她差不多年紀,兩個人在一塊玩耍,那孩子就帶她摘過這果子,只是那時候自己被枝丫上的刺紮了好幾個血口子,記得那佃農揍了小玩伴一頓還連連給爹賠不是,他爹笑著擺擺手說著沒事,孩子淘氣,這事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可她吃著這果子,還有一種躲在自己父親臂彎裡委屈撒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