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嚕”在安靜午後,這聲音就顯得特別突兀,也不斷在吸引孩童的心,越靠越近,響聲的頻率也慢慢變得平緩,沉悶。
終於等到響聲快要消失時,小孩來到了洞口邊,往下看時,只有一片漆黑,時不時有悶悶的氣泡聲傳來。是有泥鰍躲在裡面嗎?他曾經見過哥哥們在春耕時從田裡回來,提著的木桶裡混著軟渾濁的泥水,偶爾會有長了鬍鬚的活物探出頭來吐泡泡,又迅速溜走。
想到這裡,他突然腹中饞蟲大動,在那個糧食匱乏的年代,連大米飯也只能等到過年等時節才能吃上,平時都是夾雜米著番薯絲,南瓜,蓖麻葉一起攪和攪和煮上一鍋,稠的還要撈出來,留給爹和大哥上工時吃,因為勞力需要吃飽才有力下地乾重活。有時看他蔫蔫地坐在門檻上,大哥總是招呼他過去,從碗裡撥一塊番薯或者南瓜給他熬熬飢。正因為如此,平時見不到葷腥,肚子裡沒有油水,春耕時幾個拖著鼻涕的哥姐就下地裡去摸泥鰍,夏季摸螺螄,撈魚蝦,逮青蛙,秋季抓蚱蜢,冬天實在沒啥吃的,就支個竹篩子抓麻雀。反正總有辦法時不時解解饞。他可是記得那小几口泥鰍湯的美味,吃下去感覺眼睛都亮起來了,於是之前伸手去洞裡摸石頭的恐懼也拋諸腦後,他大起膽子撿起之前三哥他們扔下的樹枝,往洞口裡伸去。
樹枝不是很長,但對於力量不足的孩子來說,要控制好並不容易,磕磕碰碰總算往裡伸進一截。洞裡的聲響這時已經慢慢趨於平緩,孩子有些著急,不會是跑了吧?!他改站為蹲,棍子往裡用力一戳,“噠!”戳到了,好像是堅硬的石頭,不死心地又戳了戳,好像還是死物石頭,小孩有點生氣,正想把棍子一扔賭氣離開,他發現棍子在他手心好像動彈了一下。
嗯?他略帶疑惑握緊棍子,感覺這棍子在他小手掌裡開始打轉,並且有往外頂的力道,“泥鰍沒跑?有泥鰍!”他的心裡一陣欣喜,一隻手用力握緊棍子,連帶著臉都湊到了洞口,另一隻手往下伸去。
“噗...啵啵....”洞裡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像是有東西躲在稀泥裡,攪和起來發出黏膩的聲響,小孩已經是撅著屁股趴在洞口了,他的手像之前一樣,探進去一隻小手臂的長度,之前他四姐的石子卡在這個位置,現在他可要輕輕地,三哥哥說過泥鰍最機靈,人手一靠近就鑽泥裡不見了,就要慢慢把手攏過去,讓它以為是一團草或者雜泥,等它放鬆警惕湊過來,再一下收攏五指,泥鰍只會往前鑽,只要夠快,能夾住它一點身子,記著牢牢握緊不鬆手,它就逃不了。
看看棍子被頂動的力道,他越發覺得今天非抓住這條大泥鰍不可,等到他小半邊肩膀都緊貼洞沿時,他的手除了摸到大塊冰冷的石頭壁,好像又來到了之前觸碰到的圓圓小石頭旁邊。他心裡開始有點本能的害怕,之前小石頭明明被自己抓住,但它好像長了腿滑走了,自己嚇得大叫,還被四姐一頓埋怨。都怪這條壞泥鰍,肯定是它撞跑了四姐的圓石頭,還嚇唬自己。因為他不僅喝過泥鰍湯,還啃過泥鰍肉,知道泥鰍這東西不長牙齒,零星的鬍鬚也是軟軟的假把式,也就沒有再害怕。他將那個圓圓的堅硬小石頭納入手心,慢慢收攏手抓住了它。
手心的東西還在不識相扭動,以為還能像之前一樣給孩子嚇得哇哇大哭,藉此遁走,“才不會又放跑你!”小孩的手拽緊後,就開始往回抽。剛一開始還在緩緩動彈的物件兒感覺到收緊的力道後,開始加大力道在孩子的手掌心掙扎,粗糙堅硬磨得柔嫩的手掌心開始發疼,並且隨著越往上收,越覺得洞中之物力大勢沉,孩子的手漸漸無法再往上提,兩者僵在了半程中。
“這是什麼大泥鰍啊,是泥鰍大王嗎?”孩子緊緊拽著手中之物,上下動彈不得,“二哥怎麼還沒有回來,來幫我抓泥鰍啊!”小小的孩子此刻一改往日的木木呆呆,心思急轉。
“得!得!哇!”孩子一著急越發口齒不清衝著裡屋大喊,誰知他咋一出聲大喊,也驚了手中那物,扭動得愈發厲害,僵持幾下,孩子漸漸處於力竭狀態,他無法再拽緊手指,掌中之物察覺到禁錮它的力道鬆弛,知道逃脫時機來了,直接拖著孩子的手撞向洞壁。
“啪”一下,是手背撞擊到石壁的聲響,孩子被撞痛得一激靈,手堪堪鬆開了,“啪....刺啦....”有硬物掉落在石頭上的聲音,以及衣物被勾破的纖維撕扯聲同時傳來,小孩一屁股墩往後栽在地上,半包眼淚隱隱預墜。但是他顧不上哭,趕緊一股腦爬起,趴在了洞口,試圖再抓住那逃走的到手美味。
洞口依舊漆黑,隱隱的日光打在天井裡,發散的光無法聚攏穿透深洞的黑暗,孩子的臉緊緊貼住洞口,他的眼睛大大睜著,彷彿要用視線織成密網,緊緊收攏住那狡猾遁逃之物。就在他因為啥也看不見而頻頻扭動身子調整角度時,他看到石壁開始冒出幽幽的綠光,好像鑲嵌在石壁縫隙間,說是光,但無法照物,還是看不見洞內情景,但不是光,它怎麼會那麼亮,比四姐夏天抓給他的螢火蟲還要亮。
目不轉睛盯著看時,那光閃了一閃,滅了。
這孩子一急,手撐洞沿亂摸,觸到了之前扔在一邊的樹枝,他一把抓起就朝洞裡亂刺,刺一陣又急忙趴回洞口。就在他再次趴下時,那綠光往上猛地一躥,就差半指距離貼住他的麵皮!
像皸裂的稻田泥土一樣醜陋的一截棍狀物貼在洞壁,上頭好像有張半咧的嘴,裡面歪七扭八歪著幾個尖細牙,伴隨著拉絲的黏液緩緩張合,像極了隔壁屋裡半癱阿婆的嘴,每次見她被推出曬太陽,緩緩吃嚼東西時,他都不敢出門玩耍。再往上看,他見到了所謂的光,那是一對綠幽幽的眼珠子,幽深冰冷,沒有圓圓的瞳孔,而是有一條黑線豎在當中,就這麼貼著孩子臉看,間或閉合又睜開。一人一物兩雙眼睛彼此凝視著。
“哇!!啊!!!!”二哥在井邊聽到了幼弟撕心裂肺的哭叫聲,不同於往日哭唧唧,而像是瀕死小獸悲切尖利的嘶叫。他乾淨扔下面盆衝向前屋。
天井裡有一個小小的孩子癱倒在出水口邊,屁股底下一灘水跡,已經哭得快暈死過去,二哥忙跑過去抱起孩子,用力順他後背,讓他把哽在喉間那一口哭聲發洩出來,這孩子本就氣喘體弱,全家平時都關懷順從,幾乎不曾如此大哭過。
二哥心疼地將人摟坐在懷裡,一手做帕狀去抹孩子一臉的涕淚,一手摸摸他的頭頂,儘可能安撫,嘴裡不住出聲安慰:“么弟乖哦,乖哦,莫怕莫怕,給狗怕,給石頭怕......”
聽到石頭二字的孩子又發出一聲尖利的哭叫,這一場哭持續到他幾個哥姐從溪邊撿了新的白石頭興高采烈回了家,哭到他爹媽忙完一天農活收工,也哭到左鄰右舍預設這孩子鐵定撞見了髒東西被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