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獵犬的原本也是被打理得乾乾淨淨,眼下一身皮毛被黑霧氣打溼,原本蓬鬆的毛蔫蔫耷拉著,背毛凌亂,加上在地上拖行,身上沾滿了碎葉子和腐土,就像一條街邊的死狗,哪裡還有獵犬的精神氣質……訓狗師弟看著心疼,但眼下還是快快從這隻狗身上找出突然發狂的緣由來,或許自已一手馴養出來的這些狗還能逃脫被宰殺消滅的命運。
訓狗師弟將獵犬從頭頂開始摸起,一寸寸捏著皮肉捏起揉搓,那狗本就呼哧呼哧在咧著嘴在倒氣,這會子被摁住拎起皮揉捏,更加狂躁不耐,幾次要扭過頭來咬人,好在口籠緊緊箍住了嘴,那口白森森的牙齒咬在鐵質的籠壁上,讓鐵條變形都發出“咕吱咕吱”的摩擦聲,聽得讓人後槽牙也跟著發酸。
“噓-噓-”口哨聲更加急切尖銳,師弟面色漸漸泛白,林中落葉被踩踏發出的破碎聲由遠及近傳來,速度越來越快,黑暗裡有一隊飢腸轆轆的餓犬正在向著鮮活的人群衝來,它們對鮮血和肉的渴望和從小烙印在身體裡的禁令正在激烈交鋒,有力的四爪緊緊摳住地面不肯再往前,腦子裡彷彿有一根燒得通紅的鐵棍正逼著它們往前衝去,咬破人類的喉管舔舐血液才能澆滅那團火。
獵犬在喉嚨底發出痛苦的哀嚎,在原地狂躁地打圈,腦子裡的鐵棍已經捅到了咽喉,它們只好吐出舌頭大口喘息,才能將空氣送進血腫的氣管裡。有幾頭年數小的已經不堪忍受倒在地上抽搐,眼睛向腦後翻去。
痛苦促使這些平時的好幫手不得不一步步往前,去攻擊馴養自已的人類。雖然那尖利高亢的哨聲幾乎讓它們肌肉本能鎖死不能繼續往前,但還是有幾頭乾脆前爪跪地,矮下身軀,用頭抵在地上像個簸箕似的
那狗倒在地上後前後腿還在不斷抽搐,一條血紅色的舌頭從滿是白沫的嘴筒子裡掛出來,隨著喘息一抖一抖有些駭人。一身黑亮的毛被黑霧打溼凌亂不堪,一路拖過來,碎葉子和泥土裹得全身都是,再也不見平日裡被打理得乾淨利落的樣子。
訓狗的師弟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本就是從小喜歡狗,加上又有馴獸的天分,所以就給安了個馴養獵狗的活計,今天聽聞要出來支援師父,他一口氣帶上了8條訓練得最好的獵犬,各個都是追蹤和撲咬的一把好手,比如這條被拖拽得像條死狗的,它就曾經跟隨師父追蹤過一夥流寇,追出去百八十里翻山越嶺最後還是被它找到了。眼下看著一手馴養出來的好犬被糟蹋成這個樣子,訓狗小師弟急得眼淚汪汪。
前肢跪在身下,後腿摳地後蹬,尾巴夾在兩股間,用頭頂著身體走,沒幾步遠,腦袋前面就已經被供出了一圈土來,幾條狗用同樣的姿勢像簸箕似的朝著人群推來。
不多時,黑霧裡已經可以看見幾個土堆朝著外頭挪過來,眾人屏住呼吸握緊刀戒備著,墳包似的小土堆移動速度並不快,但在若隱若現的黑霧裡移動,讓人見之心生不祥。
“找到了!”訓狗師弟在忍著獵犬狂蹬腿和左搖右擺的鐵頭撞擊後,上下搜尋了幾遍,最後在這狗的耳朵溝子內側的軟骨裡捏到了一塊硬物,用火摺子一照,果然是紅彤彤吸飽了血的大屁股正凸在血管外頭,感受到火焰的熱度,還往裡頭鑽了鑽,幾條長滿倒刺鉤的腿正牢牢鉤著狗耳朵裡的軟肉,它一動,狗就開始發出一陣尖利的叫聲,彷彿痛苦難耐。
“草蜱蟲!師兄,狗被草蜱蟲鑽了耳朵!”師弟一邊衝師兄大呼小叫說著自已的發現,一邊踩住還在狂亂掙扎的獵犬,從綁腿裡抽出一把小巧玲瓏尖細的撬刀,在火摺子上燎動烤熱。
他時常帶著獵犬去山林裡頭捕獵訓練野性,山林裡有些小溪澗裡頭有些清水魚蚌,獵犬們常潛水銜取後帶上岸,他就搬石頭砸碎撿取裡頭的蚌肉餵給獵犬,多餘的都帶回家去用鹽烙了給師兄弟們打打牙祭,師父見了,磨了一把撬刀給他,方便他野外撬蚌殼,磨得鋒利了倒也是件趁手的防身利器。
薄薄的刀刃很快被火烙紅,狗見到那刀刃朝著自已頭上招呼過來,求生的本能讓它瘋狂掙扎,訓狗師弟本就經歷最初心痛恐懼到最後打興奮解密,又覺著獵犬不爭氣丟人的複雜心理,頓時怒從心中起,劈頭蓋臉朝著那扭動的獵犬幾個大巴掌,直打得狗頭“砰-砰”響,一條猩紅大舌頭在空中甩來甩去,幾下後,狗不知是被打暈還是打服了,頭搭拉在地上一動不動。
訓狗師弟半蹲下身,一把拽住狗耳朵,刀刃朝內,眼明手快將那草蜱蟲挑了出來,甩在地上後馬上摁了火摺子上去,火焰燙得那蜱蟲挺著通紅的肚皮,仰天揮動觸角垂死掙扎,不一會兒眾人的鼻子裡傳來一股皮肉燒焦的難聞氣味,讓高度警戒前面危險的師兄弟們紛紛側過頭去看自已師弟。
那孩子用火摺子烤蜱蟲時,不知因為恨透這小蟲子,終於報復成功的心理,還是本就心地冷酷的,蜱蟲越是扭動掙扎,他雙眼越是放光,嘴角朝兩側翹起,臉上掛著些許神經質的微笑。
“師兄...這...”旁邊有人看得心裡直發毛,鼻尖的臭味越發讓人頭暈噁心,忍不住用手肘去捅大師兄趕緊管管,可眼下前面瘋狗群們正在朝他們逼近,可沒有心思去管自已師弟笑容夠不夠變態,大師兄朝著那人瞪了一眼,示意他專注些,別自亂陣腳。
大師兄朝著人群裡掃視一圈,雖然大家心裡都有些犯嘀咕,不過就要被野狗撲倒的壓力還是讓大夥同心協力朝著前面的林子嚴陣以待,並沒有被師弟分去多少注意力。他放下一些心來,又在懊惱十一師弟被自已派去給三師弟了,不然就示意讓他盯著這小子,保準滴水不漏的。
那訓狗師弟並沒有古怪很久,草蜱蟲被燙死縮成一團焦黑灰燼後,他面色恢復如常,又手腳利落地在狗的耳朵裡挑出三四粒小蟲後,他冒出一句“好了!”,不知是說給同伴們聽還是腳下這條悠悠轉醒的狗。
他站起身來,刀尖上還扎著一隻蜱蟲,肚子被紮了個對穿,黑紅的血漬將雪亮的刀刃染紅,它還在奮力揮動鉤爪,顯得十分可憐可笑。
師弟就舉著挑了蟲子的撬刀來到了眾師兄弟跟前,將刀在他們眼前晃了晃,也不顧人家嫌棄躲避的眼神,只管展示。
“好了!既然找到了由頭,那大夥心裡也有底了,你且歸隊,一同對抗那些瘋狗!”大師兄看氣氛不對,就開口說到,本來還以為訓狗師弟會推脫拒絕,沒想到他利落處理了那可憐蜱蟲,轉身就往那吹著口哨勉力支撐的師弟方向走去,一同對抗那越來越近的餓犬們的襲擾。
“一、二……”大師兄默默在心裡頭數著幾個土堆,一共有5個,他將眼光瞟向訓狗師弟,他就像頭頂有眼,知道師兄會問,忙回答到:“8條,除了我們腳下的,應該還有2個!”
“還剩下兩個沒有現形,到底是在憋什麼壞?”這會輪到了師兄們憂愁,倒還不如死了,失蹤的瘋狗多少讓人有些心裡沒底。
“大家不要慌,保持現在的戒備隊形,注意腳下,十八你站我們後邊,等狗靠近後,讓十七繼續吹哨看能不能馴服,不行的話...”大師兄停頓了一下,看著還在鼓著腮幫子吹得賣力的十七師弟,咬咬牙繼續說:“人命更要緊!”
大夥都明白這話什麼意思,那吹哨的少年眼淚就下來了,掛著兩行淚珠子,嘴上可不敢聽,吹出的音調有些顫抖不穩,但一刻也沒有停滯。
眼看著自已馴養的獵犬變成了雙眼猩紅,模樣兇狠的圓毛畜生,吹哨十七恨得牙齒都癢了,可是再這樣下去,那就是一刀一個被劈死的下場,他知道自已大師兄的刀法,得了師父真傳,這些瘋狗要是落他手裡,今天就活到頭了。
“穩住!穩住!”吹哨十七在心裡頭默唸,他覺著這樣一味壓制反而效果不好,自已都使出全力吹得快破音了,那些個畜生反而更興奮了,土堆越推越高,渾身牛勁都用在往前推進上了!看來還是得換個法子,安撫這些獵犬。
他掏出懷裡頭一根手指粗細,黑褐偏綠的小物件,往嘴巴上一湊,略一翻動手指,清凌凌的調子就婉轉而出,好似春雨打在芭蕉葉上,說不出的清涼潤人心。
眾人的情緒也像被浸潤了一樣,焦躁退去些,握著鋼刀的手鬆了松,待會給狗頭一刀把,應該也是能打暈過去,再交給小十八,摘摘蟲子還是條好狗是吧?不至於在辛苦養狗的倆師弟跟前給人表演個手起刀落殺狗。
再看已經在黑霧裡能看見尾巴尖的那些瘋了的獵犬們,聽到這個聲音後,從土裡拔出鼻子腦袋,一對耳朵都背到腦後去了,長著一張大嘴朝著天空“嗷嗷”直叫,就像之前在山林裡嬉戲,遠遠地應和著主人。
小十七一看這能有效,趕緊跳上一處山石,攀著垂掛下來的藤條,在半空裡吹動著忽高忽低的曲調,樹底下人狗兇狠對峙的場景一時之間緩和了下來,並沒有一觸即發。
再說那三師兄,帶領著幾個幫手輕手輕腳地摸上樹去,尋著痕跡又找到了那樹洞,臨進去前,三師兄雙手抵住樹幹,對著後面的師兄弟囑咐一句:“待會無論見著什麼,都別大驚小怪的,想想師父師孃的恩情!”說完頭也不回地一馬當先鑽了進去。
師弟們跟在身後,面面相覷,只有十一知道,三師兄這算是提前關照了,不然等會進去後正面看見那遺體,怕是要被嚇得魂飛魄散,反而驚動下面。
“我進去吧!你們留在外頭接應。”十一挪到了隊伍最前邊,對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幾位師兄說到。
“就你倆行嗎?”那位武力值有些高的師兄有些不放心問到。
“裡頭很小,多個人都騰不開身,我跟三師兄進去過,我熟!”十一說完就學著三師兄往裡頭鑽去。
“喏,這個拿上!”師兄從綁腿裡抽出一柄小匕首遞了過去,“防身用!”說完拍拍他的肩膀送他進洞了。
三師兄已經進去將火摺子燃起,十一跟在後頭,他進去的時候被師兄助力推了一把,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栽倒,他立刻伸手去扶住了樹幹。
可是掌心傳來的觸感讓他有些遲疑,這,他感受到一股脈衝似的湧動在掌心有遊過,等他伸手去抓時,又恢復成了硬邦邦的觸感了。
“快!搭把手!”三師兄聽見有人腳步聲落地,知道有人跟了進來,他低聲催促著,希望速戰速決趕緊帶著師父出去,這詭譎的古樹裡,就像躲在巨獸的腹中,多待一會就多一份危險。
十一不再猶豫,抽回手趕緊朝著裡邊走去,邊走還邊在心裡給自已鼓氣,師父就是師父,屍身損壞也好,骷髏骨架也好,都是師父,他一定要背師父出去,就像師父在路邊撿到自已,揹著他回家一樣。
心裡不再猶豫打鼓,腳下的步伐就能更堅定一些,他幾步就來到了樹洞的深處,在那裡他將看到之前的影子,現在真實正面出現在自已眼前。
三師兄正舉著火摺子前後照著檢查那具無頭乾癟的屍體,面上波瀾不驚,就像他在經手一個再稀鬆平常不過的案子,正在現場仔細搜尋線索一樣。
十一原以為自已會失態,喜悅的,悲痛的,恐懼的情緒翻湧著將他湮沒,但真的看到那影子的正面目時,他的內心就像月光下的森林,平靜到提不出一絲情緒。
“搭把手。”三師兄吩咐道。
“好。”十一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