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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魂歸來兮

順兒娘孤單單一人走向城外,越走天色越亮,她正好奇怎麼一個人影也沒有,天邊隱約傳來一個聲音:“來了來了!”她正好奇這天上是誰在說話,突然覺著一陣頭重腳輕,天地顛倒了過來,倒立使得腦袋充血發緊,她只看到天際裂開了一個大黑洞,裡頭探出個佈滿血絲滴溜溜轉的眼球,左右鼓搗了一圈就盯上了自己,眼睛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鼻孔,略一收緊,一陣勁風就將自己裹挾住,朝著那洞口飛去......

頭暈眼花轉了一圈,順兒娘幾乎要嘔吐出來。耳邊傳來一個老婆子驚異的叫聲:“嘿!醒了!醒了!就說有法子靈驗得很哩!”然後就是自己房裡那木門熟悉的咯吱聲,說話的婆子出門去了。額頭上有一塊溼布被取下,重新換了一塊蓋上,又有人給她摁了摁被角,然後就是靜靜地陪坐在她床邊。

眼皮上是有亮光傳來,約莫是白天,順兒娘努力睜了睜了眼睛,上下眼皮黏連在一起,她努力了幾次還是無法睜開雙眼。

“莫要著急,現下你身子虛得很,莫要再吃力了。”低低的女聲傳進自己耳朵裡,這些年自己在這個小院子裡聽到的都是婆婆陰陽怪氣,粗魯的呵斥聲,難得有人肯這般溫聲細語和自己說話,話語間還多是關懷之詞,她心裡頭不由得一熱,眼淚順著緊閉的眼角緩緩流了下來。

“甭哭甭哭!現下可要愛惜自己,好好保養身子,這孩子啊你就甭操心了,咱們娘和二姐已經抱去好生照料了,隔壁嬸孃家的媳婦也剛生了孩子,能給你這小子喂上!”中年婦人一邊輕聲安慰,一邊又給絞乾溼手巾給她乾裂的嘴唇潤了潤。

“身體...孩子...抱去照料...隔壁...奶好...”這幾個詞語,每個拆開她都聽得懂,可是它們連在一起怎麼就成了鳥語似的,她怎麼都弄不懂了。這又是個什麼夢,怎麼自己這幾天都在經歷些奇奇怪怪的。

負責照料她的婦人,看著她眼皮子動得越來越厲害,就知道這人要醒了,攔也攔不住,就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她清醒過來,一邊想好措辭,醒來後必定是要連珠炮似地向自己發問的。

努力了半晌,終於把眼皮分開一條縫,微微的亮光刺得她又馬上合上了眼睛,她的意識漸漸恢復過來,直到自己是躺在家裡的硬炕上,只是期間應該發生了許多事,自己那晚遇到了強盜進門,最後是拼命掙扎抵抗,但力竭暈死過去。對了!對了!她的囡囡呢?她拼命保護下的女兒到哪裡去了?

一時心急之下,一雙剛結好血痂的手在身邊一陣摸索,可是到處都摸不到自己小閨女那軟軟的身子,她去了哪兒啊!是不是被害了?!手劃過自己身上,這身子怎麼這麼癟?她的肚子呢?她大肚子裡的孩子又去了哪兒?!

重重疑慮和絕望讓她死命想睜開眼睛看看現下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自己已經死了,一身輕到了陰曹地府?可是就算死,也得讓她死個明白啊…

在她反覆用力撐動眼皮下,原本虛弱禁閉的眼睛終於能半眯,可是卻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和人,只有一大塊一大塊黑白的色塊,以及窗戶那邊透過來的些許亮光。

那婦人見她神色激動起來,忙起身上前按住了她到處亂抓的手,因為用力過猛,有些傷口又滲出了鮮血,看著好生可憐。

“莫急莫急,且小心著,快躺下,你不好這麼用勁的,下頭才剛止住了血。”中年女人寬慰著她,繼續說到:“你放下心來好了,現在我和他二姐都回來幫著照料一陣,你也不用操心了,主要是把自己身子養好,這次你可遭罪了,可千萬別落下病根來,唉……”說完憐憫起躺在炕上只剩一把骨頭的女人了。

這個女人不是旁人,正是順兒爹的三妹,也就是順兒最小的姑姑,她嫁在離孃家隔壁的村莊裡,現下自己弟媳婦不明原因半夜早產,可是著實把她唬了一跳,看著前來報信的弟弟這副蔫頭蔫腦的模樣,讓她都有些嫌棄,她可是知道自己胞弟脾氣,定是家裡出的啥大事,這慫包跑來自己這裡搬救兵了!

她忙給弟弟拉到一偏僻處,開始細細詢問家裡這十天半月發生了啥事,為何今日這般慌張,她的左眼皮跟著直跳!

“姐,唉,你都不知道,我一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衚衕裡,就那麼躺了一晚上,家裡那蠢笨婆娘竟不知道要去尋我,八成是想我死在外邊!我心裡那個氣,也就準備回家找她茬,可是就咱家門口那條黑咕隆咚的巷子,我走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每每見著咱家門了,可是走近一看,又是一堵牆,鬼打牆似的差點給我堵死去!”

“喏,喝點水,到底咋了快快說!”三姐被他一說,這心裡也跟著七上八下,別的不知道,她弟可是一直是以走街串巷為營生的,這城裡還有他走不出頭的路?這其中定是有貓膩。

“哎哎,咕咚~”順兒爹牛飲他姐遞過來的一碗茶,兩口喝完,一抹嘴巴,繼續竹筒倒豆子似的對著三姐全盤托出。

“姐,你說邪乎不?那一小截衚衕我直走到天亮啊,雞一叫我就看見家門了,門大喇喇開著,我心裡愈發惱火,只想衝進去給那婆娘幾巴掌,連個家都看不住的蠢貨!”

他三姐聽著不由地眉頭緊蹙,這弟媳婦好歹也是殷食人家出來的,在自個家算是吃了前半輩子沒吃過的苦,自己弟弟什麼德行她是知道的,一張嘴什麼都能說,兩條腿哪裡都去過,但要指望他過日子,那是不可能的。她還沒出嫁時,在家日夜紡布,還要貼些錢給他在外頭遊手好閒,好歹自己嫁了人,如今填在那火坑裡的怕就是他口裡這個蠢婆娘,她的弟媳了。

見自己三姐不像娘似的,跟著自己破口大罵,順兒爹一時覺得無趣,繼續說到:“三姐,你可不知道啊,我到現在腿肚子都是軟的,我從沒見過那般駭人的場景啊!我剛推門進屋,這屋子裡就飄出一股子血腥臭味,我那女兒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趕忙過去,誒呦呦,我的天,我現在想起來都要吐!”

“哎呀你別賣關子,趕緊的!”三姐皺眉瞪著順兒爹,吞吞吐吐當這說書呢!可急死她了!

“三姐,讓我喘口氣,我當時,當時就看到我那婆娘倒在床邊,滿臉滿身都是血啊,跟個血人似的,那地被她抓得一條條的,就像被犁了一遍啊!身子底下都是血,我都沒法落腳過去抱大丫頭!那婆娘不是懷著孩子嗎,我怕是她一屍兩命了,這,這可如何是好,我也不敢去動,只好跑去找娘!”順兒爹說著還拿眼色瞧自己三姐,他也知道打小娘就偏心他,遇到啥事,娘都會護著他,轉頭打罵姐姐們沒顧好弟弟,所以幾個姐姐對他有事找娘這種行為都很反感。

果不其然,三姐眉頭皺得更緊了,拿眼瞪他。

“姐你聽我說完!我當時真的嚇壞了呀,我一男人我不懂生孩子啊,只能把娘叫來!娘來了之後,掀開我媳婦裙子一看,就打發我去找張穩婆,說是孩子頭都能看到了……嘔...姐,你知道多噁心麼...我到現在都忍不住要吐啊...”說完非常沒有男子氣概地跑到一旁扶著樹哇哇直吐。

三姐背對著他,聽這作孽的弟弟這般窩囊,心裡真是又氣又急,算算日子,這弟媳婦懷胎才七個多月,這麼早就下地的孩子,它能活嗎?! 唉,還有那弟媳婦,一個人痛到在地上掙扎一夜,才受盡痛苦生下這孩子,真是個苦命的女人……

自己母親她是瞭解的,那就是活脫脫一個母老虎,自己爹這輩子算是全活在她孃的陰影裡,一輩子跟個騾馬也沒甚區別。連帶著她們三姐妹,在家不是出氣筒,就是搖錢樹,不僅要忍受孃的冷眼區別對待,還要任她驅使奴役,稍微有不滿意的,娘是手邊有甚東西,就掄砸過來。

她的腳上有一大塊疤,就是被她娘用燒火的鐵鉗子砸得,一棍下來,叫她好幾天走不了路……想到這裡,她的眼裡有了溼意,不過好在嫁的夫婿家倒是個寬厚的,她想著,眼下孩子們也大了,婆母能幫忙照看一個,自己也能跟丈夫說明後,回孃家幫著照料一段時間,不為別的,就為了那早產的孩子,要是能養活,也算是救人一命!

她是個利索人,當即就到了婆母的房裡說明了此事,那老太太正在和幾個孫子孫女圍坐在炕上敲著核桃吃,聽她這麼一說,忙讓她快些起身去,說是這孩子和母親都耽擱不得,多待一陣子,家裡頭甭操心。

三姐心頭一陣熱,和婆婆說了幾句體己話就準備回去收拾收拾,跟自己弟弟回去。婆婆又叫住她,從箱子裡翻出包收得很仔細的紅糖來,讓她帶回去。

這玩意兒還是從大老遠的瓊州託人捎回來給她坐月子時吃的,等她生養了幾個兒女後,她婆婆就勸她不要再懷了,生養多了傷的是女人家自個兒身子。於是三十出頭,她就沒有再吃這紅糖了,和婆婆兩個人一起將幾個哥姐兒健康養大。

三姐感激地接過那糖,她婆婆又塞她些雞蛋花生之類的,說是滋補好東西,對早產的女人特別好,託她帶回去給那弟媳。末了還囑咐她也要保重身子,切莫勞累傷身,有甚需要的,只管叫她弟弟回來說一聲,送過去就是!

三姐點頭應下,心裡頭感激老天爺讓她在後半生上能遇到婆母,待她比自己親孃還要好!

三姐收拾妥當就隨弟弟來到了孃家,一進家門她就聞到一股子香菸味道,不由得皺起眉頭。只有在人死了停靈在家時,親人才會不斷焚燒這種紙錢香菸,難不成自己來晚了一步,那弟媳婦和孩子都已經,已經不在了?!

她急得三步並作兩步往屋子裡去,只見堂屋裡空蕩蕩的,只有東邊那間弟弟弟媳居住的房間裡,隱隱傳來人聲,她走過去叩門,不一會兒,有個婆子來應門。

“你找誰?”那嘴邊長了個黑痣的婆子問。

“你又是誰?我找我娘,她在裡頭不?裡邊在幹啥?”三姐並不認識眼前這人,不由得警惕起來,這婆子一臉鬼精靈,怕不是個人販子?!難不成弟媳這胎還是個姑娘?按照母親那根深蒂固重男輕女的荒唐想法,正能幹出找人上門來帶走孩子賣錢的事兒!

哎呀呀,真是急死她了,不等那婆子回話,就直直往屋裡走去。

“別別別!可使不得使不得!屋裡布著陣吶!眼下到了要緊時刻,可千萬別衝撞了!”那婆子趕緊攔著三姐。

“什麼陣法兒?!你們這是在我弟媳婦房裡作甚!她一早產婦,怎麼經得住這番折騰!快讓開,讓我進去!”三姐救人心切,不由大聲質問。

“哎呦呦,可輕點聲!別驚著城隍爺了!”婆子忙作揖賠著不是。

“我來問你,為何在她房裡擺這些個邪乎的!產房怎可請城隍爺?你這是騙三歲孩子呢!我倒要看看,你這婆子在裡頭搞什麼鬼名堂!”說完,她撥開婆子就要進去。

“進來她就死,你要是想害死她,儘管推門來!”門裡傳來一道沙啞些的女聲,聽起來約摸五六十歲上下,帶著些縹緲空靈。

三姐被這道聲音一激,邁出去的腳停在了門檻上,她的手捏成一個拳頭,懸停在門邊。

“那好,我在門口問一句,你們在裡頭,到底在作甚?老實回答我,我就不進去!”三姐說到。

“我們在救她,這個婦人三魂裡頭有一魂已經歸入陰司,再不請城隍爺尋她送出,怕是這條命就算到頭了!”裡頭傳來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