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裡，除了病重的，咱們實在無能為力，其他死的人變少了吧？去年那寒冬臘月裡，咱們也沒聽說有誰家的凍死了，餓死了，那是城裡心善的老爺給咱們施了粥，就連普通人，也給咱送了些衣裳被褥，才讓咱們過了個冬！大家難不成是忘恩負義的人？已經全忘了？！”

面對二叔的質問，人群裡再也沒人能說出話來，崔三等人頭快低到褲襠裡。

“二叔，我們不是那意思。我們是怕....”李五喏喏道。

“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二叔朝底下人擺了擺手安慰道：“一路逃難過來，就差見著人吃人了。大家怕，我也怕，怕被人弄詭，怕被人擄走賣進苦兵營，也怕家小落難蒙屈。但眼下，咱還有別的活路嗎？已經開春了，咱們帶來的糧種已經在路上保命被吃得七七八八，現在家裡還有糧種的也只夠種個犄角旮旯，更別說那些顆粒不剩的，咱們拿啥去孵種？開墾出的地拿啥種呢？總不能又荒著長草吧，那不等到今年年尾，它又是一塊又貧又硬的荒地了！咱們能看著辛苦墾出的地它又退荒嗎？！”

“不能！不能！咱們流血流汗換來的，可不捨得又荒回去！”

“地就是咱們的命！有地咱能活！沒地還活個啥啊！”底下群情激昂。

“到了這時候，咱就不能再怕前有狼後有虎，自己綁著自己腳，不敢往前走。眼下就要育種了，可不敢錯了時節。他縣裡既然敢借出，咱就敢去要。白紙黑字的，天底下哪裡都說得通的。明兒就由我先去借糧種，如果沒甚問題，你們願不願隨我去？”

“願意！有二叔打頭，您又是識字的，定不會被師爺矇騙！”

“俺也信你，明兒我跟你去借糧種！”

“俺也去，怕個鳥艽！路上逃難死都不怕，還怕問個掌櫃借種？！”

“哈哈哈!借你麻六個鳥艽的種！敢借糧行掌櫃的種，那得叫你那憨婆娘去！”

“哈哈哈...”

“放你個艽屁！吃打吧！反正明天俺跟二叔去！”

見氣氛高漲起來，二叔抬手製止了大家的嬉鬧調笑，繼續說到：“好了，明天我會先探路，立的字據我先簽字畫押，到時候大家的借據我也會先看過，給大夥把把關！另外，各位鄉鄰，人無遠離也得有近憂，大家剛才說的，我也想過。人家城裡人也不會白白給咱這麼多好處，定然是想先穩住我們，再看看咱們有啥個用，到時候再出個公文安排了咱！”

聽他這麼一說，底下人興奮喜悅的心情帶上了一絲沉重。

“大夥也別灰心，咱要記住，咱們逃難出來，就是為了一口飯吃，為了一家老小有活路，所以也別把啥都裝心裡。僱咱幹活，咱踏實賣力幹；讓咱種上地，咱撅起屁股使勁刨糧；給咱錄戶籍，咱家幾口人啥的也沒甚好扭捏。咱們吶，先紮根活下來。都是莊稼人，換個地方也餓不死咱。如果發生了那等糟蹋人的腌臢事，咱也得有個打算。”二叔清了清嗓子，換個更為嚴肅的語氣，他即將開啟今天的重頭戲。

“現下咱們攏共有十幾支隊伍，鄉鄰們約莫500多人，勞力有300多人，目前咱們各自圈了一片地開荒拓進，眼下也粗粗倒騰出了百餘畝地，家家戶戶春種該是夠了。我想著接下來就是要附近開始鑿井引水，這個單打獨鬥可不成，得靠大家齊心協力。如果每個鄉鄰隊伍裡能出10個後生，我想著趕在酷暑前挖出十口井不成問題，到時候大家就不用大老遠去河裡擔水澆地。”二叔語重心長說到。

“他二叔，你說的我懂，就是這時候大家都忙著找活計，停一天可就沒米下鍋的，這叫誰是好呢？”人群裡有人出聲問到。

“是哩，大家都是逃難來的，本不是一個村一個祠堂的，就為了相互有個照應才把鍋支到一起，俺年紀大些，才被推出來聽個話，再回去讓俺安排他們打井，這，可是難住俺了。”又有一個聲音透著為難。

“今天來的各位，你們都是鄉鄰間有見識有臉面的，不是隻知道撅著屁股光在地裡刨食的莽漢。逃到這裡，誰家都沒個存糧，這大家心裡都清楚，可指望著這一年地裡收成。大家想一想，這位置低窪，雨水一來，勢必會漫灌，咱可以種些水稻，那是沒有錯的。我進城打聽過，這裡種的是晚稻，灌漿抽穗時正值七月流火，烤田那也得有個度，日頭毒得田都要曬裂成龜殼般，你想想恁稻子經得經不得那樣烤？城外本地的農莊，那可是有水車成日裡咕嚕嚕轉，從河裡抽水來灌稻田，咱誰見過水車？更別說那兩裡外的小河，到時候毒日頭下，大夥兒就去擔水，媳婦子、老孃、娃兒都來，捧個水罐罐，看看要不要熱死個人！第一年給莊稼整得收不上糧，有了地卻還要去城裡討飯，平白被城裡人笑話?！”二叔一口氣說完，氣得臉也微微漲紅。

底下一度雅雀無聲。大家心裡都清楚，但是誰也不想做這個出頭鳥。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誰也沒個言語。

二叔早就做好了如此這般的預料，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即使眼下快餓死，依舊改變不了。他掃視人群，無奈地嘆了口氣。

“呸！一幫子窩囊廢！平時裡爭搶地界時那股牛勁去了哪？這會子做縮頭烏龜了？！在咱老家，誰家莊稼地沒個井？現在這麼百畝地挖10口井已經是摳著泉眼兒當甘露了，還不打?!你們這幫子鳥艽打算用尿澆莊稼？！二叔，打井算我一個，白天去城裡做活，俺晚上回來挖井，力氣俺有的是！醜話說前頭，等井挖好，我給它按個鎖，到時候誰要想從我這裡取一桶水，對不住了，每桶10文！”虎子對著人群一通劈頭蓋臉，把最前排的人噴了個狗血淋頭。人群被他氣勢所震，良久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