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不應該有情緒的。
從小到大，我的親生父母丟棄我，同村的人遠離我，同齡的人無視我。
除了奶奶和秦玲，我沒有親人、朋友、戀人。
雖然莫名其妙和裴天辰強行綁上了婚契。
但我知道我們倆都對對方沒有什麼感情。
互相嫌棄著對方，希望早日將婚契解除，一直是我們兩個的共同心願吧。
是啊，誰願意和不愛的人繫結生死呢……
但此時此刻，我心裡居然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希望。
我居然希望，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裴天辰至少有過一刻把我當作自己人……
哪怕是為了他自己的命，在生死關頭能把我當作自己人……
我居然對裴天辰產生了這種情感嗎……
只是這麼短短一段時間……
我的魂魄彷彿飄在半空中，靜靜地看著他猖狂著笑著。
我和裴天辰同命相連，如果我死於其他人之手，他也會死。
如果他的魂魄佔了我的身體，那我算不算死掉呢？
我有點捋不清。
但既然他說他已經存在了上千年，想必他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辦法，能在這種情況下保證我們的“共生”吧。
“裴天辰。”我很冷靜地開口叫了他一句。
他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看我快消失了，他聲音比以往溫柔了許多：“別害怕，不會痛。”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被我打斷了。
我說：“我還有奶奶，還有秦玲。我不能把自己的身體讓給你。”
裴天辰愣住：“……什麼？”
“我說。”
我的情緒在那一刻全部爆發出來，彷彿有一道白光從我的魂魄由內而外爆發，我抑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大聲道：“滾出我的身體！”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喊有沒有用，反正就是下意識喊了。
喊過之後，我的意識短暫地空白了一刻。
再回過神時，我掌握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我感受到了手腕傷口的疼痛，儘管頭還有些眩暈，並且有些想吐。
我緩了一會，也有些驚訝裴天辰居然這麼快就被我彈出去了？
我扶著牆邊緩緩站穩，站直了身體，用非常高傲的語氣說了一句：“裴天辰，只要我不想，你永遠也別想奪走我的身體。”
裴天辰的聲音在我的腦海裡響起：“你怎麼會——！”這半句話的情緒顯然非常震驚，但我似乎還聽出了幾絲傷痛和欣喜。
然後我感覺到心臟一痛，裴天辰的聲音非常虛弱：“……丫頭，符咒是沒有問題的……”
看來我重創了他，他的聲音徹底消失了，我喚了他好幾聲，他也沒出現，我心臟的疼痛也一陣一陣的，好半天才恢復過來。
幸運的是周圍的幻象破了，有個大叔路過，問我怎麼樣沒事吧。
我說沒事，我朋友醉了，我要送她回學校。
我拿起沈怡的手機，用她的指紋解了鎖，想找個地方安頓她。
然後我就看到了一條簡訊，上面寫著：“把那個術士和和尚引到安福路口，紅綠燈壞掉的那個。”
我試著撥打過去這個號碼，居然能接通。
接通後，我沒有說話。
那邊也安靜了好一會，然後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得手了嗎？”
這個聲音……有幾分熟悉……
但是完全不記得在哪裡聽過了，怎麼回事……
見我遲遲沒說話，那人果斷掛掉了電話。
後來我再怎麼撥打過去，就始終打不通了。
我給花和尚發了資訊，讓花和尚過來接應沈怡。
沈怡畢竟是個活人，我不可能對她怎麼樣。
從小奶奶就教過我，絕對不可以用我學的這些術法去害任何生靈。
世間皆有因果，我做的孽越多，報應到我身上的果就越大，普通人的報應可能來的還慢些，我們玄學中人是會立刻遭到祖師爺的懲戒的。
但那懲戒到底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畢竟到現在為止我還沒幹壞事……
“叮鈴鈴……”
手機的預設鈴聲響起。
誰會給我打電話？
我拿起手機一看，居然是奶奶。
奶奶從我出來後就沒跟我聯絡過了。
不過她的性格就是那樣，我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跟我的話也不多。
我接起來：“奶奶，怎麼了？”
“……雲裳啊。”奶奶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蒼老：“你是不是在外面壞了規矩？”
我愣了一下：“沒有啊，我最近都在接活。”就是這活非常棘手，但我不想告訴奶奶我馬上掛了。
奶奶在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長嘆了一口氣：“雲裳，你最近接的活十分不順利吧。”
我想到奶奶的卜算十分厲害，也瞞不住她，就預設了。
奶奶說：“你下午3點來燕京長途汽車站接下奶奶吧，奶奶來燕京了。”
啊？
如果奶奶來了，事情會不會迎刃而解？
我有些期待，但我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我從沒見過奶奶使用過什麼有殺傷力的術法，奶奶只是精於卜算罷了。
但奶奶突然過來，是算到我有困難，要幫我些什麼嗎？
下午3點，我在火車站接到了奶奶。
但是讓我十分震驚和憂心的是，奶奶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要知道我離開奶奶的時候，奶奶才五十多歲啊。
但現在奶奶看上去像七十歲的人一樣，臉上的皺紋彷彿變成了橘子皮。
我有些慌亂地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你……”
奶奶安撫我道：“沒事，不過是反噬罷了……”
“反噬？難道是因為傳給我……”
“別瞎想。”奶奶苦笑了一下：“這是奶奶的命，誰讓奶奶洩露天機太多呢，但是丫頭，你不要擔心，奶奶是壽終正寢。”
我茫然道：“……不是說，我們天機手的傳人，是不能給自己算的嗎……”
奶奶笑道：“但現在奶奶已經不是天機手的傳人了，而且也是請隔壁村的劉大師給我算的。”
隔壁村的劉大師是做哭喪的，也懂一些民間的術法，奶奶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只有他一個。
不知道奶奶是安慰我還是怎麼，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奶奶遞給我一把紙刀：“奶奶知道你最近困難，但是奶奶恐怕也幫不上你什麼了，這把紙刀你帶著，千萬不要離身，還有這本書你也好好看看。”奶奶又遞給我一本《符籙入門大全》。
“一定要好好學。”奶奶反覆叮囑道：“既然入了這一行，就踏踏實實做好。”
我好像有很多事要問奶奶，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最後我拉著奶奶去以前都去不起的餐廳吃了一頓飯，奶奶牙口不太好了，所以點了很多稀軟的流食。
奶奶連連埋怨我點貴了，但是吃著吃著，流下了眼淚。
我連忙說：“奶奶，你到底怎麼了？”
奶奶搖搖頭，擦掉眼淚：“雲裳啊，你長大了，你從那麼一個，不到矮凳子高的小蘿蔔頭，一下子長成大……長成大人了，奶奶高興啊……”
我不好意思道：“奶奶，不就請你吃了一頓飯嗎，你高興成這樣。”
我忽然湧起一陣豪氣：“你等著，孫女以後天天請你吃大餐，你去哪都開豪車接送你，還給你買一套大別墅，就寫你的名字，咱們都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
奶奶養我很辛苦，經常因為我的撫養費和我的親生父母吵架，我偷聽過好幾次。
我的親生父母勸奶奶丟下我，說我不祥，但奶奶始終不答應。
我沒告訴奶奶我知道這些事，只是在心裡發誓，我以後一定要孝順奶奶，讓奶奶過上好日子。
奶奶笑了，然後讓我好好學本事，我留她在燕京住，她說算了，知道我有事要忙。
奶奶要走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要緊的事，連忙問：“奶奶，你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搞定一隻……十幾年的厲鬼嗎？”我故意把年份說小了。
奶奶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嚴肅：“十幾年？”
我點點頭。
奶奶說道：“燕京不可能有十幾年的厲鬼存在。”
我問為什麼。
奶奶無奈地看著我：“傻孩子，你以為燕京是什麼地方，這可是首都！你真以為上頭人什麼都不知道啊，一般幾年的厲鬼總是徘徊在一個地方興風作浪，沒幾天就能引起重視了，存在十幾年的厲鬼的話，燕京的玄學圈早就震動了，上頭早派人來收拾了，所以不可能存在十幾年的厲鬼。”
但是花和尚和裴天辰都證實了她是幾十年的厲鬼啊，這是怎麼回事……裴天辰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我吧，而且裴天辰跟她對拼還受了重傷，花和尚也搞不定她……
總不能在生死關頭，花和尚還要裝吧？
“不過，如果你碰到的事非常棘手的話”，奶奶緩緩說道：“也不是沒有辦法，讓死去不久的孤魂野鬼，變成足有幾十年怨力的厲鬼。”
奶奶沉默了一會：“不過是養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