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已躺在一張鬆軟的大床上。頭頂的水晶燈散發著柔和的光,鼻端飄散著陣陣好聞的薰香味。
這是義雲酒店給客人提供臨時休息的客房內常有的味道,春草很熟悉。
可自已怎麼躺在客房裡了?
春草還有些迷糊,她試著坐起身,突然一陣眩暈,她不得不半靠在床頭。
轉頭的時候才發現不遠處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是李彩虹。
李彩虹正一隻手撐著頭在打瞌睡。
“李經理?”春草輕聲喚道。
李彩虹立馬睜開眼。
“哦,阿春啊,你醒了?還有沒有哪裡感覺不舒服啊?”
李彩虹離開沙發坐到了床邊,側身靠近春草,摸了摸她的額頭。
春草搖了搖頭。
“李經理,我怎麼了?”春草小聲問。
“你不記得了?你暈倒了!120的車都開到樓下了,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李彩虹盯著她的眼睛給她提示。
春草慢慢轉動著眼珠,然後蹙了下眉。
她想起來了!
李經理帶她去見要辦私宴的客人。
客人是陸思行,是她認識的那個陸思行。
春草放在被面上的手不由的用力抓緊了光滑的被面,將被子團到胸前,緊緊的擁住。
思緒回到了下午。
“阿春!阿春!你先別忙了,過來一下,給你說個事兒!”
春草正端著一個托盤走在長長的走廊裡,聽到身後的聲音,便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叫她的人。
這家酒店新開業才半年,到處都透露著一派嶄新的氣象。
廊頂和牆壁上的暖色燈光把春草白淨的臉蛋照的更加清秀可人。
她整個人站在那裡,彷彿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環,給人一種溫暖而柔和的感覺。
李彩虹就是被春草這種安靜的氣質給影響了,一時間竟然忘記了為什麼要叫住春草,直到人走到她跟前。
春草有些侷促的站在李彩虹跟前,手裡還端著托盤,上面放著個青花瓷茶壺。
“李經理,怎麼了?”
李彩虹拉過旁邊經過的一個女服務員道,“京京,你接下手。”然後對春草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春草趕緊把托盤小心的遞給京京,小聲說:“謝謝京京,208包房的!”
說完,對她投過去一個感謝的微笑。這才將雙手垂在身前,有些忐忑的拉扯著下衣襬。
春草不愛與人交流,更害怕與領導級別的人交流。這樣的性格按理說是不適合做服務行業的,但她做事認真負責,又任勞任怨,還是不惹人關注的在行業裡一呆就是十多年。
半年前分店開業,她因為經驗足,人又老實本分,就被總店的人推薦給了鄭總,指定為包廂主管。
李彩虹一邊把她往電梯處領一邊說,“阿春呀你這回要走大運了呦!”
春草一頭霧水,不緊不慢的跟著,“李經理,我怎麼了?”
“今天鄭總過來了,來這兒招待位貴客,連咱們總公司的老闆都過來陪著了。
那位客人對我們飯店的菜和服務菜讚不絕口,他下個月要舉辦個大規模的私人派對,準備把餐飲服務這塊給我們酒店。
廚師已經定好了,是馮叔,前廳服務部分馮叔希望和你配合,現在就是帶你過去和那個客人見一面,如果他也滿意了,這事兒就成了。”
春草心裡有些吃驚。
她以前待在總店的時候,也有大廚和服務人員被有錢人請去準備宴會啊年夜飯啊之類的。要求挺嚴格的,也挺累的,但也就那麼幾天,可報酬很豐厚。
如果碰上大方點的,做一次抵得上好幾個月的工資,是天上掉餡餅兒的好事,大家都搶著要去。
可她因為不善交際,這樣的好事兒從來沒落到她身上過。
今天她竟然能碰上這麼好的事兒,一時高興的臉都微微紅了起來,興奮緊張的心怦怦直跳。
她知道這是得到了馮叔的幫助,不管最後能不能被客人看上,她都會感激馮叔的。
李彩虹笑看著她,“高興吧,你運氣也真是好,馮叔脾氣向來不好,沒想到能開口指定你來配合。趕緊的,去收拾一下,理理頭髮補補妝,爭取過了客人那關。動作快點兒啊。”
春草點點頭,埋頭就往更衣室走,剛要推門,才想起什麼來,回頭道,“李經理,謝謝你。”
李彩虹擺擺手,“嗐,別說了,快去收拾。”
春草趕緊進去,換了身乾淨的制服。
之前混跡在各個包廂、餐桌間沾染的酒氣食物味兒都消失了,身上只剩下好聞的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味。
換好衣服,春草對著鏡子把掉到臉頰邊的幾縷頭髮重新用黑色小發夾別好,再將淡了的眉梢重新畫一遍,最後在薄唇上塗兩下唇彩。
她對著鏡子笑了笑,左側臉頰邊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出來後李彩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點頭表示很滿意。然後就領著她進了電梯。
電梯在頂層停下,李彩虹領著她往老闆專屬的包廂走。
李彩虹用心囑咐著,“阿春呀,我知道你不愛說話,但一會兒見到人你要主動打招呼的呀,人家問話也要好好回答的,知道麼?”
春草安靜的點頭,“哎。”
“我再多說一點吧,一會兒進去之後,要先跟我們老闆打招呼,然後是鄭總,再就是劉總,就坐在鄭總左手邊的,地中海,白襯衫,叫聲劉總好。最後是鄭總右手邊那個就是貴客了,姓陸,挺年輕的,丹鳳眼,高鼻樑,長得跟明星似的,叫陸總好。記住了沒有?”
“恩,記住了。”
“記住順序啊,先是咱們老闆,鄭總,劉總,然後陸總,剩下的幾個不重要,你點點頭就行了。你這個人呀,平時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但今天的客人很重要,可不能冷場子,你打完招呼後,就好好站在我旁邊,人家問你你就好好回答,別怕,答不上來交給我就行了,知道嗎?”
“恩,謝謝李經理。”春草感激的連連點頭,李經理平時不怎麼跟她說話,沒想到這時候這麼照顧她,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倆人走到一間包廂前,李彩虹輕輕叩了叩門。
裡面傳來鄭總的聲音,“進來。”
李彩虹推開門,領著春草走了進去。
大圓桌前坐著將近十個人,門一開,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齊刷刷的看向她們。
春草只覺得眼前一花,腦子便嗡的一聲,瞬間空白一片,雖然中央空調吹得包廂裡涼颼颼的,但她還是緊張的手心出汗。
春草性格內向,平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躲開人群就躲開人群,這種被眾人赤裸裸的圍觀的感覺,她緊張的腿都軟了,舌頭也直打結。
李彩虹在她腰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
春草才從怔愣中反應過來,眼睛在眾人中搜尋。先找到她的老闆和鄭總小聲叫道,“老闆好。”“鄭總好。”
然後順著目光找到地中海、白色襯衣的劉總,“劉總好。”
然後繼續找,年輕的,丹鳳眼,高鼻樑,長得跟明星似的……
春草心裡咯噔一下,心臟彷彿被人狠捏了一下。
白淨俊美的臉,光亮飽滿的額頭,漆黑深邃的眼睛,唇線清晰飽滿的雙唇,這個人……
春草心慌的垂下腦袋,眼前不斷浮現出剛才那張帶著審視和探究的笑臉。
男人的笑容逐漸和記憶深處年輕的少年重合。
太像了!會是他嗎?
李彩虹心裡著急,心想剛才一再交代的話都白說了,她湊近春草耳邊,輕聲提醒:“阿春!”
春草猛然回過神來,脫口叫了一聲,“陸總好。”
這句話因為是驚慌之下脫口而出的,聲音較之之前的比較響亮,滿屋子的人都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那個地中海劉總笑哈哈的說:“還是我們陸總有臉面啊,收到的招呼聲都比我們的大啊!”
一桌人都笑了起來。
春草更是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鄭總很高興,作為新開的酒店能得到陸氏小公子的青睞,被指定去辦私宴,他已經可以想象酒店之後的輝煌業績了。
他笑著說:“陸總人帥有魅力,連我們平時穩重幹練的主管阿春都忍抵擋不住啊。”
李彩虹目光注意到,那個年輕似明星一樣的陸總並未說話,只是一直盯著春草看,讓人看不出他有什麼心思。
李彩虹不想春草失去這個機會,當然她也是為了安撫脾氣不好的馮叔,於是也跟著笑,“我們阿春什麼都好,人漂亮,做事認真負責,就是害羞,見了生人都不愛說話,幾位老總可別介意啊。”
李彩虹將春草的優點盡數說出,說完又推了推她的後腰,示意她也說幾句話。
春草長這麼大,從沒被人誇獎過。
哦,也不對,上學時,被老師誇過成績好;上班後,路邊賣菜的老婆婆每次對她強買強賣的時候,也誇過她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可是被領導當眾誇獎,還是第一次,雖然她心裡明白,這些誇獎並不單純是為了她。
春草臉紅的能滴出血來,頭都不敢抬起來。
但是在李彩虹的暗示推搡之下,她只得看向屋內眾人,輕聲說:“陸......陸總......很帥,各位老總......也......也風采照人!”
她剛一說完,眾人就鬨堂大笑。
李彩虹趁機趕緊轉移了話題,說:“我們馮師傅和阿春一直都配合的很好,陸總的的私宴交給他倆,您儘管放心,一定會幫您辦的妥妥貼貼!”
於是在座的老總們都開始談起了參加過的哪傢俬宴,哪個怎麼好,哪個差點意思,然後又開始說起辦私宴的人。
春草見大家都不再關注自已,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可還沒等她喘出個囫圇氣兒來,年輕俊朗的陸總開口了,聲音低沉有磁性,非常的好聽,音量也不大,可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阿春是吧?看著很年輕,能做好宴會服務的工作嗎?”
李彩虹怕陸總嫌她經驗不足,忙補充道:“阿春也就看著年輕,其實都有三十了,而且一直都在酒店行業工作,也服務過好多個大小私宴的,是吧阿春?”
陸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春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春草有些心虛,春草在此之前沒有參加過私宴。
李彩虹又推了推她的胳膊:“是吧,阿春?”
春草忙抬起頭,迎向陸總:“是,是的,我會做的很好的!”
劉總喲了一聲:“三十了?還真看不出來,看著很像剛畢業的大學生啊。”
有人附和著說:“沒辦法,有人就是天生麗質。”
眾人又將目光落在了春草身上。
春草低下頭在心裡默默糾正,還沒到三十,二十九剛過。
鄭總也笑著看向陸總:“陸總,我們阿春的服務很有水準的,放心把前廳交給她吧。”
話落,屋內又是一陣鬨笑。
春草依然低著頭,抿著唇默不作聲。
在酒店做了這麼多年的服務員,任她再怎麼遲鈍,她還是知道眾人笑的是什麼。
客人對著服務員說黃話開黃腔的情況她聽過也見過很多。時間久了,她也就練就了充耳不聞的內力。經驗告訴她,只要低頭、不笑、不語,很快客人們就會失去興趣,轉移目光的。
果然,眾人笑了一陣兒就逐漸安靜了下來,隨後陸總又說話了:“既然如此,那就拜託阿春主管了。”
春草忙抬起頭,一不小心看進了陸總的眼睛裡。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春草心裡一片慌亂。
“謝謝,謝謝陸總。”
那陸總不動聲色的笑著,隨口問道:“阿春主管全名是什麼?”
春草愣住了,不禁揣測他是不是也認出了自已。
一想到這種可能,心就一緊一緊的,有種莫名的忐忑。
李彩虹見她又發愣不說話,心裡氣她太不爭氣,讓人扶都扶不住。
可是現在已經將人推到前面了,只能自已多用點勁兒了。
李彩虹再次推了下春草的胳膊:“阿春,陸總問你話呢。”
“我……”
陸總眨著眼睛笑著:“阿春主管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很嚇人嗎?”
春草注意到屋內眾人又在注視著自已,腰後又遭到到了李彩虹的捏掐,她小聲道:“我叫春草。”
陸總髮出長長的一聲“哦”,聽的春草心驚膽戰。
春草拼命在心裡安慰自已,他不可能是那個陸思行,世界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兒。
可就算是又能怎麼樣呢?自已有什麼可心虛緊張的呢?當年做了壞事的是他而不是自已。
這麼一想,春草心裡就平靜了不少。只是這個私宴的事兒,說真的,她一點兒都不想放棄,誰讓她這麼缺錢呢?而且出一趟私宴,也是開眼界的機會。
可是如果這人真是那個陸思行,她就只能放棄了。
春草忍不住偷偷的抬眼看了下陸總,又飛快的垂下眼。
男人手裡夾著一支菸,懶散的靠在椅子上,渾身散發著傲慢的、高人一等的氣勢,讓人不敢靠近。
這種感覺和小時候那人給她的感覺相去不遠,只不過年少時張揚狂妄,現在卻是在表面上鍍了一層修養和禮貌的外殼,但同樣讓人想避而遠之。
那陸總輕聲笑了笑:“春草兒,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嗎?”
春草兒!
獨特的兒化音!!
春草猛然抬頭,震驚的看著一派悠然的吸著煙的男人。
是他,果真是他,是她認識的那個陸思行!
十五年前,那個春天的晚飯時分,在學校前的那條小河邊,那個叫陸思行的男孩兒第一次和她說話。
說的那句話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說的就是春天的小草,是嗎?春草兒!”
春草此時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那種像要被水湮滅的恐怖感覺又出現了。
陸思行注意到春草的神情越來越不對勁,他皺著眉頭將煙掐滅,剛想開口詢問一下,眼中的女孩兒突然就像失去了支撐一樣,緩緩的倒下。
幸好她旁邊的那個中年女人反應迅速,及時抱住了她。
“春草!春草!你怎麼了?怎麼了?”李彩虹拖著春草,不至於讓她整個人倒下去。
“快,李經理快扶她到沙發上躺著!”鄭總一邊對著李彩虹說,一邊衝到門邊,對外面站著的服務吩咐:“快打120!有人暈倒了!”
這個春草真是不中用,上不了檯面!鄭總面上著急,心裡卻很生氣。
好不容易請來陸公子這尊大佛並得到了一個合作的機會,可千萬別被這個倒黴催的死丫頭給破壞了。
酒桌上的眾人都站起身,有幾個熱心的人已經離開座位跑到了這邊。
春草就算再瘦,也終歸是個成年人,重量還是有的,李經理一箇中年女人,半抱著暈過去的春草還是有些艱難的。
就在李經理快要支撐不住時,一雙有力的胳膊出現了,輕易的將春草抱了起來。
是陸思行。
“呃......陸總,辛苦了!將人放......”
李彩虹想說將人放到沙發上就行,可是等她看到這個像明星一樣的男人眉頭緊蹙的樣子時,突然改了口。
“陸總,將人抱到休息室吧,那裡安靜寬敞些。”
她走到門邊,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陸思行抱著春草,在李彩虹的帶領下,將人抱到了隔壁的獨立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