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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身僧多情損梵行(一)

就在這時,許大郎兩口子聞訊趕來。他看到母親跪在井口,臉上滿是淚痕,心中一緊。

許大郎往井中一看 ,自家孩兒已然沒了動靜,他奮不顧身的跳進井裡。井水冰冷刺骨,但他顧不了那麼多,只想儘快救出兒子。

待眾人合力將許大郎拉上來後,懷裡的孩子早已失去呼吸。許大郎呆呆的抱著孩子,眼神空洞,渾身溼漉漉的,也無言語。眾人怕受牽連,各自說了幾句場面話,也就慢慢散去了。

許大郎的妻子見孩子已經沒了,又想到自已剛才在孃家遭受的冷語白眼,恨恨的看了一眼許老太,從丈夫手裡接過孩子,抱在自已懷裡暖著,嘴裡喃喃道:“寶貝乖,寶貝乖,寶貝不冷,阿孃在,阿孃抱著就不冷了,寶貝你別怕,阿孃這就來陪你。”終究還是戀戀不捨將孩子交給丈夫,起身左右看看,隨即一頭撞死在大槐樹上。

砰的一聲,腦漿迸裂,鮮血飛濺,一縷香魂陪伴孩子去了。

“啊……”兒媳的慘狀嚇傻了許老太,她嚇得面如土色,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然後大哭不止。

“我的兒啊!你這又是何苦啊!”

許老太的尖叫聲驚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許大郎,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一日之間彷彿老了十幾歲,尚不及不惑之年的他兩鬢出現了幾縷白髮,都說哀大莫過於心死,妻兒的慘死,老孃的魔怔,擊垮了他最後的脊樑。

在之後的幾天裡,許大郎再沒說過一句話,他默默的用自已積攢的幾兩碎銀子給妻兒置辦了一口薄薄的棺材,不理會老孃的施捨和規勸,獨自一人拉著板車將妻兒的棺槨送往城外安葬。

城外小山坡,開滿不知名的小花,旁邊的一棵歪脖子樹長得鬱鬱蔥蔥。

許大郎安葬好妻兒後,在那座低矮的墳頭前枯坐良久,炎炎夏日暖風吹,卻暖不了他冰冷的內心,終於這個男人還是動了起來,看了看身邊的歪脖子樹,解下腰帶掛上去,打了個死結,也就隨著妻兒去了。

自此以後,許家徹底敗落,許老太坐在破敗的屋前,大槐樹下的水井口彷彿成了她人生中的黑洞,吞噬了她唯一的希望。兒子的無奈、兒媳的溫柔、小孫子的笑聲、都在那一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氣。

夕陽的餘暉灑在她佝僂的背上,她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長長的,顯得那麼孤獨,那麼無助。她的淚水早已流乾,只剩下心中無盡的悔恨和痛苦。她不敢睡覺,一閉上眼睛,彷彿能看到小孫子在井底掙扎的情景,能聽到他無助的哭聲。她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痛得無法呼吸。

從此以後,鼓樓巷少了一個碰瓷狂魔,卻多了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嘴裡常常唸叨著:“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有銀子就能過好日子,卻不知道有了銀子卻沒了家人……”

……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世間文字三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

天下之道論到極致,是百姓的柴米油鹽。人間冷暖論到極致,是男人和女人的一個情字!

大唐天寶年間,魔王安祿山起兵造反。

時值歲凶,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哀鴻遍野,生靈塗炭。

長安縣南有一山,名曰終南山;山中有一寺,名曰白塔寺;寺中有一僧,法號曰無明。

無明天生慧根,自幼修持,年紀輕輕便已大德。於寺中講經說法,無人能及。

他本來是要立志精研佛法,一生不出山門,然而亂世來臨,百姓罹難,屍骨成山,冤魂四處遊蕩,怨念叢生,無處安息。

無明不忍心見百姓魂魄掙扎於苦海,於是他下山了。

從此以後,無明走到一處,便度化一處。百姓的冤魂感其超度之恩,紛紛轉入輪迴,無明也獲得了無數的功德,佛法更是精湛,距離金身正果僅一步之遙。

直到有一天,無名來到了一個小山村,遇到了一個女鬼。這女鬼的怨念極深,再不度化就將化身厲鬼,到時候可能會危害蒼生。

無明不忍見百姓陽間受罪不止,再兼陰司厲鬼之苦,於是立志超度此女鬼,一僧一鬼糾纏數月,不見高下,只在伯仲,淨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臭和尚,世間厲鬼何其多,你為何獨獨追著我不放?”那女鬼厲聲呼嘯,陰風陣陣,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無明雙手合十,一邊默唸《妙法蓮花經》,一邊嘗試與女鬼溝通。“女施主,非是貧僧故意為難與你,實在是你已經怨念化作實質,再不超度,即將永墜無間地獄,再無輪迴轉世的機會。貧僧著實是為了你好,阿彌陀佛。”

“少再假惺惺的,你不就是想度化我,然後賺功德嗎?實話告訴你,姑奶奶在世間遊蕩已有三年,期間也有不少大德高僧前來度化,最終都被姑奶奶掏心挖肺而死,小和尚我奉勸你,若不想死於非命,就趁早回山,你念你的阿彌陀佛,我做我的厲鬼索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無明凝視著女鬼,緩緩的跌迦而坐,慈悲相生,緩緩開口:“恕難從命。”隨即淡淡的誦經聲響起,‘緣經以求法,緣法以悟道,方識是經之旨,清淨微妙第一希有。遵之者則身臻康泰,諸種善根圓滿具足,如蓮華出水不染淤泥,即得五蘊皆空、六根清淨,遄躋上善,以成於正覺’。

隨著無明的超度經文,那女鬼身上的怨念一縷一縷的被淨化,而女鬼則發出淒厲的慘嚎。

過了一會兒,那女鬼弱弱的聲音傳來:“小和尚,別唸了,我求求你別唸了。我願意皈依,只要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能瞑目。”

無明停止了誦經,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女鬼,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小和尚,可願聽一聽妾身的故事嗎?”那女鬼靜立原地,神色淡然,月光下亭亭玉立,料想生前也是一位絕色佳人。

“願聞其詳。”

無明起身,眉眼低垂,念珠在手中盤旋,諸佛在心中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