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二十五年前,那一日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剛剛接任萬空寺主持不久的本戒大師正在禪房打坐誦經。
可突然間,本戒的誦經聲突然停住,接著他緩緩睜開雙眼,口中默唸一句佛偈。
“阿彌陀佛……”
隨後本戒憑空消失在禪房之內,再次出現時,已到了萬空寺後山的山巔之上。
而此時的山巔正有一男子佇立於此,似是早早的便在此地等待著本戒的到來。
只見那男子生的端的是丰神如玉,一襲秋水長袍更將他的氣質襯托的英武不凡。
男子一手撐傘,一手抱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嬰孩,面對突然出現在身前的本戒,男子顯得淡定無比。
“來了?”
本戒神色複雜的看著那名男子。
就是這個人,令得原本籍籍無名萬空寺一度成為天下佛門執牛耳者;
可也是這個人,一手造就了震驚天下的“萬空血案”,使得高高在上的萬空寺再度跌入凡塵;
這個人,修了一生的佛,卻在關鍵時刻,棄了佛,成了魔……
種種恩怨交織心頭,最後化為本戒和尚的一聲閉眼長嘆。
“唉……見過本我師兄。”
“這世間早就沒有‘本我’這個人的存在了,師弟應該清楚,我如今的名字是棄空。”
棄空,此時男子說出的名字若是被外人聽到,免不得又要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風浪。
因為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是魔域新崛起的勢力,天魔閣閣主。
“本我也好,棄空也罷,
在小僧看來,師兄依舊是師兄。
不知師兄今日不遠萬里前來萬空寺,所為何事?”
棄空低下頭,目光寵溺的看了一眼懷中的嬰兒。
“為了我的兒子。”
“阿彌陀佛,小僧恭喜師兄喜得麟兒。”
本戒雙手合十做了一個佛偈,口中稱賀。
“你先仔細看看。”
棄空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嬰兒遞向本戒,本戒雙手接過細細打量,下一刻卻是發出陣陣驚呼。
“啊?!這,這是天生佛骨?!
阿彌陀佛,此子竟是佛子降世,真是天佑我佛門啊!”
棄空看著面露激動之色的本戒緩緩搖頭。
“你再仔細看。”
本戒聞言一頭霧水,遂再次低頭打量起懷中的嬰兒。
在反覆檢查了幾遍之後,本戒終於發現了問題——嬰兒的心口位置,時不時會有幾縷微不可查的魔氣滲透而出。
這就使得本戒更為驚訝了。
“嘶~天生魔心?!
不可能,不可能!
佛骨魔心怎會同時存在於一個人的身上?!
正邪相沖,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以這嬰孩的軀體作為戰場,相互攻伐。
若找不到解決辦法,此子絕活不過週歲!”
本戒猛然間想明白了棄空為什麼會帶著這個孩子來到萬空寺了。
“師兄莫非是想讓小僧救他?”
棄空微微點頭。
“不錯,若要救我兒,就必須要將佛骨魔心其中之一給徹底壓制,使兩股力量化作一股。
我雖能壓制住佛骨,但天生魔心太過於霸道,必會對我兒的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所以為今之計,只能留佛骨,去魔心。
而普天之下,能壓制住天生魔心的,也唯有萬空寺主持才能修煉的‘諸我無相決’。
為兄懇請師弟出手,幫助我兒渡過這一生死難關,拜託了!”
話音未落,棄空便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本戒的面前,作勢就要往地上磕去。
本戒雙手抱著嬰孩,無法制止棄空的動作,只得快速閃向一邊。
“師兄快快請起,小僧萬不可受師兄如此大禮。”
“按情理來講,這忙小僧定是要幫的;
可如今小僧躬為萬空寺主持,一言一行都代表著萬空寺的臉面,許多事情並不是小僧一人就能夠做得了主的。
況且要使用諸我無相決替此子壓制魔心,尚需一物——乾坤缽。
此缽由萬空寺六位長老共同保管,若要啟用,也需徵得六位長老的同意。
當年師兄犯下‘萬空血案’,雖是事出有因,但這累累血債卻是令幾位長老對你恨之入骨,又豈會同意將乾坤缽取出,用來救這個孩子啊?!”
棄空眉毛一皺,恐怖的的氣勢在其周身環繞。
“哼!他們敢不同意?!”
“阿彌陀佛……
你是又想再上演一次萬空血案嗎?”
這道聲音與本戒的嗓音相比略顯蒼老,很明顯並不是他發出的。
一句疑問打斷了棄空正在凝聚的氣勢,他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不敢出聲。
一名老僧默默的從一株古樹後走出,痛惜無比的看向棄空。
本戒一見老和尚,急忙上前見禮。
“弟子本戒,拜見師傅。”
老和尚沒有理他,兩眼的目光依舊直射在棄空的身上。
“施主還沒有回答老衲,若六大長老不同意取出乾坤缽,你是不是又要再弄一場萬空血案出來?!”
棄空怔怔無言,老和尚卻是一直在等待著他的答案。
盞茶時間過後,棄空終於開口了。
“師父……”
“阿彌陀佛!
老衲何德何能,能當的起天魔閣閣主的師父?!
再說老衲自問這一生所收的眾多弟子中,並無法號‘棄空’二字之人。
請施主莫再叫錯!”
棄空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些許淒涼之色,整張臉驀的蒼白了幾分。
“三年了,你還在怪我?”
“老衲豈敢怪罪閣主啊……不過是在闡述事實罷了。”
“哈?!
事實?好一個事實!
昔年萬空寺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二流宗門,是我以一己之力論道天下,硬生生的將其抬到了‘佛門第一寺’的位置上來。
萬空寺這百年輝煌,皆為我一手造就。
這期間我可曾向你,向萬空寺祈求過什麼?!
沒有!!!”
棄空越說越激動。
“捫心自問,在我還叫本我的時候,我無愧於你,無愧於萬空寺,無愧於被日夜供奉在大殿之中的那一尊泥塑木雕的佛!
我做得很好,我做的足夠好了,我自認為自己已經不能再做的更好了。
可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為什麼你們卻連我唯一的請求都不肯答應我?!
我不過是想還俗,迎娶我心愛的女子啊!!!”
老和尚一聽這話,瞬間怒目圓睜。
“哼!你個孽畜!竟然還不知錯?!”
“錯?我有何錯?!
敢問大師,愛一個人有錯嗎?有嗎?!”
“你本就被定為萬空寺下一任主持,豈能因情愛而動了心?!
更何況你愛上的那個女子,竟還是一個魔門妖女!
當年老衲若任由你還俗,那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我萬空寺?!
這百年清譽還要嗎?!”
“什麼狗屁佛門百年清譽,難道在你的眼裡,這虛無的東西竟能比一條人命還重要嗎?
你就是為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竟瞞著我派人去伏殺我的妻子?!”
“哼!一介魔門妖女,豈能以人自居?!
倒是你,為了救那妖女,竟對著自己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們舉起了屠刀。
我萬空寺百年底蘊一朝喪盡,你難道對此就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羞愧嗎?!”
棄空雙眼瞳孔一縮,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個令他畢生難忘的雨夜。
那一夜,雙目赤紅的他手持一口戒刀護住了身後的女子,直面向著他倆衝來的眾多師兄弟。
那一夜,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手中戒刀崩裂成碎片,白色僧衣被鮮血染透,腳下盡是師兄弟的殘軀。
那一夜,醒來的他不發一言,默默的脫下僧衣,取下念珠,轉身抱起女子離去。
至此他棄佛入魔,世間沒了“本我”,多了“棄空”……
“你的那些師兄弟們何其無辜?!竟一個個死在了他們往日裡最為敬重的師兄手裡!
何其可悲?!何其可嘆吶?!”
親手屠戮了自己的師兄弟這件事,又何嘗不是棄空心中的一大痛處?
老和尚這一番話無疑是拿著一把刀狠狠的朝著棄空的心臟插去。
“夠了!!!”
“怎麼?被老衲說到你的痛處了?!
原來你個孽障也會心痛的麼?!”
眼見場面即將失控,這兩個曾經的師徒貌似在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抱著嬰孩的本戒在一旁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他想上前勸阻,可這兩位都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主;
只要他們倆對上,本戒就連插嘴的資格都沒有……
“哇!哇哇!”
嬰兒的啼哭驟然響起,瞬間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局面。
棄空和老和尚雙雙收斂了自身的氣勢,生怕嚇壞了孩子。
老和尚慈眉善目走過去接過嬰兒細細打量,最後也是不由得感嘆道。
“阿彌陀佛,果然是一棵好苗子,合該入我佛門。
這孩子,老衲可以做主救下他。”
棄空聞言還未來得及高興,老和尚的下一句話就將他的心又打入了谷底。
“但是!他必須留在萬空寺內,成為寺中弟子。
而你也必須發下天道大誓,終其一生,你和那個妖女不得踏出魔域一步,也不得與此子相見。”
棄空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
“師……大師是要逼我再血洗一遍萬空寺麼?”
“阿彌陀佛,縱然施主血洗百回,找不到乾坤缽也救不活這孩子。
能救此子的方法已經給了施主,還請施主善加斟酌。”
棄空壓抑著怒氣,雙拳緊握,閉目不言。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炷香功夫……
“天道在上,今日我棄空在此立下大誓。
今日過後,除非雙日同天,江河倒灌,金佛移位,否則我與妻子屠憐幽此生不得踏出魔域一步,亦不可與長子相見!
望天道鑑之!”
誓言已畢,天道印記落下,徑直鑽入棄空的體內。
棄空最後又深情的看了嬰孩一眼,然後化作一股清風離去。
老和尚看向懷中的嬰孩,越看越喜歡。
“本戒。”
“弟子在。”
“這孩子就由你收為入室弟子罷,今後務必好好教導他。
老衲為他起了一個法號——了念,希望這孩子長大之後,能斷了一切慾念,切莫走上他父親的老路才是……”
“阿彌陀佛,弟子謹遵師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