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旁邊似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雲音仔細感知著那裡的動靜。牢房裡四面都是密不透風的鐵牆,壓抑而死寂,許是內力的增長,雲音的感知能力也隨之大幅增長,才能感覺到旁邊的動靜吧。
聲音越來越近,她假裝什麼也沒有聽見。
門開了,是一個看守計程車兵。雲音的眼神暗了下去,她在期待,期待這件事情有所轉機,期待顧蒼月會來救她。她覺得自己真是可笑!
雲音拖著沉重的手銬腳銬,金屬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音刺耳難聽,讓她內心的無助又重了幾分。
雲音任由她們押著自己往前走,迎面卻遇見了和自己處於同一處境的林元升。兩年未見,他的眸子還是那樣乾淨,在這汙濁的世間裡仍然不染淤泥。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兩人隨後被帶進了審訊房,這次是坐著的,雙手雙腳被固定在椅子上。椅面冰冷,雲音感覺渾身的血液瞬間也冷了下來。
一直站在兩人面前的人緩緩轉身,神情令人厭惡,看了只想嘔吐。那人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揮了一下手,立馬有人衝上前來將一顆紅色的藥丸塞進兩人的嘴裡。雲音沒有反抗,她感覺藥丸從嘴巴一路順著自己的食道進入了胃裡,體內一陣痠麻,慢慢的又恢復了平靜。林元升轉頭,見少女平靜似水,內心多了幾分悲涼。她努力了這麼久突然回到原點甚至不如原點,一定難受極了吧。林元升心裡想著,忘記了藥丸帶來的那一陣痠麻。
那人緩緩開口,“二位將軍都是人中龍鳳,萬歲爺有意提拔二位,二位定不會違背萬歲爺的吧?”他似笑非笑,聲音難聽的很。宦官的聲音進入雲音的耳朵,她覺得噁心無比,很想嘔吐。
“你們別怪咱家,咱家只是想讓二位聽話。此藥丸含劇毒,但是隻要按時完成任務,每月初一,會有緩解的藥的。但若是有賊心,便會死的很難看。”說完,還露出令人作嘔的表情。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要讓他們兩個替元安帝除去威脅到他的人。兩個沒有權利,生死又在自己手上的人,可比兵權在握的將軍更容易控制。加之二人武功之高,殺了著實有點可惜。
雲音冷笑了一下,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殺手時期,意味著這兩年的努力白費了。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好讓自己保持冷靜。
林元升知道雲音雖未表現出什麼,但心裡早已萬念俱灰,她怕雲音一衝動掙脫了束縛,那時就真的無法挽救了。他立馬說道:“吾等領命,願意為陛下分憂解難。”
“嗚!很好。來人,快給飛天、入月二位大人鬆綁。”宦官高呼。
自此,世間又多了兩位殺手。林元升,代號飛天,雲音,代號入月。
“三天,陛下要見到馮影的頭顱。”他又補充了一句。
兩人被蒙上雙眼,有人拖著他們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雲音總算感覺到了陽光。陽光並未使她感覺溫暖,反而是火辣辣的難受。押送他們計程車兵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走的。雲音愣愣地站著,林元升走到她的面前,輕輕地喚她,她亦沒有反應。
林元升抬手,將矇眼的黑布從她臉上揭開。少女長長的睫毛在微風中輕輕顫抖,少女睜開雙眼,溼漉漉的眼睛無聲訴說著她的無助。
雲音哭了,好多年沒哭過了,快九年了。林元升第一次見她哭。她無聲地抽泣著,兩行淚水直往下流。他明白,這些年來她的心裡一直有秘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那一個目標,他想幫她,但他從來不問。擔任衛東將軍的這兩年,他也默默積攢實力,想著或許有朝一日能幫上她的忙。
雲音微微向前走了一小步,離他更近了。她的臉靠在他的胸脯上。林元升抬手將她攬過。少女在懷中微微顫抖,令人心疼。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女輕輕將他推開。林元升低下頭,幫她拭去臉上殘留的淚珠。少女的肌膚柔弱細膩,內心卻是堅硬無比。
“我們雲音,怎會這麼容易就被打敗呢?”他的聲音很溫柔,像炎炎夏日的一縷微風,掃去燥熱與難耐。
“你可知我要做什麼?”雲音問。
“不知。但只要事你想做的事,我便會拼盡全力幫你。”林元升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
少女笑了笑,應了一聲。此刻 ,她似乎卸下了所有偽裝與防備,那麼單純那麼動人。或許,她沒了心裡那道坎,也會是一個自由自在快快樂樂的小姑娘吧?林元升不禁動容。
“馮影,交給我吧。”雲音收斂了轉瞬即逝的笑容,恢復一直以來的平靜決絕。
林元升趕緊調整自己,他說:“南靖的武將盡數出於千武堂,千武堂又是馮影的勢力,皇帝早就開始忌憚了。只不過千武堂高手如雲,殺了馮影又怕失了其他官員對朝廷的信任,如今正好借我倆之力。馮影地死,對外只說是江湖中人所為便好。”他冷靜地分析。
雲音點了點頭。
“你一個人,可以嗎?”林元升擔心地問。
“我與他,還有其他事情要說,正好一併瞭解了。”雲音似乎又在回憶往事。
林元升不再問了,“那我等你的好訊息。”說完,他看著雲音再次笑了笑。
林元升回到元安帝給他們安排的聯絡點,細細收拾了一番,望著天空出神……
“出來吧。”
“你怎知是我。”
馮影見是雲音,也吃了一驚。“你是不是受傷了,輕功何時退步得這麼厲害,隱藏氣息都做不到。”
“糟了,剛剛那個藥丸。”雲音在心裡暗罵。
馮影見慣了她那張不露任何情緒的臉,此刻這張臉微微閃過了一絲情緒他也注意到了。
“安北將軍、衛東將軍離奇失蹤,對外稱畏罪潛逃,原來是到暗處當上皇帝的秘密爪牙了。”他說著,露出輕蔑的笑,雲音氣不打一處來,正想出掌,給他點顏色看看。
“別急,聽我把話講完。”
雲音雙手抱在胸前,後被靠在柱子上,擺出一副“聽你講講”的表情。
“雲音啊,一步步籌劃又回到原點的感覺不好受吧,現在連小命都不在自己手裡,以你一人之力,你能改變些什麼呢?”他喝了口茶,抬頭望了下天空,回憶的種種又浮現了出來,臉上那道易容而沾上去的假疤十分醜陋。
“想必你就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吧?偷了太子的靈玉,又偷了《落羽真經》,最終害得大軒滅亡的人就是你吧?“
馮影的一句話,把她多年來的心事道盡,她努力保持著冷靜,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被他人左右情緒。
“你能認出我,是因為記得我右手臂上有被火灼傷的疤痕罷了。不過我倒是忘了你的模樣了。算算日子,九年過去了。整整九年,剛剛好。”
“你到底想說什麼?”雲音的情感防線快要崩塌了。
“當年叛變,是因為他們用我的妻子威脅我,也是因為我的野心過重。如今,吾妻已去,我也年老,也不想苟活於世了。你很聰明,但在這亂世,聰明用處不大。還是小命要緊。”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呢,奉勸你一句,別再掙扎了,沒有用的。你怎知太子還在世上?在世上,你又如何肯定他就是明君?我也算看著你長大的,別再苦苦掙扎了。你服用的乃鳳千所致的劇毒,從夾竹桃中所提取,此毒無藥可解,它只會慢慢吞噬你的內力,化解你的武功,待你成為廢人的那一天,你就是一顆棄子,被人隨意丟於荒野。趁著毒還未發作,享受剩下的日子吧。”他停了停,補充說道:“我的命,你隨時拿去。”
雲音聽他如此一說,心裡的防線徹底崩塌。如今已沒了兵力,孤零零一個人,如若武功盡廢,就是廢人一個,那時別說是贖罪了,活命都難。剛剛馮影發現自己的氣息,想必是夾竹桃的毒已經開始發作了,加之馮影本就武功高強內力深厚,或許也練了自己手抄的《落羽真經》,所以才輕而易舉地發現了自己。
見她不說話,馮影笑了笑,“想清楚了嗎?”
“夾竹桃發作,要多久?”雲音卻突然發問。
馮影嘆了口氣,看來這小姑娘是真的倔啊。
“一旦服用,便逐漸消耗你體內的內力。以你現在的功法,可以撐個兩年,如若每個月服用緩解的藥物,最多撐五年。”
“兩年……”雲音小聲地重複他的話。
馮影搖了搖頭,冷嘲地笑了笑。憑一個小姑娘,如何改變天下格局,根本不可能。
“你再不動手,可就來人了。”馮影提醒她。
說時遲那時快,雲音一掌擊過來,馮影倒下,嘴角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雲音感覺嘴裡一股甜腥味,一口鮮血噴在了馮影的臉上,使他面無血色的臉更加恐怖。
剛剛那一掌,耗用了她不少內力,難怪不給將軍下毒,服毒後的這種反應確實上不了戰場,只能用在這些如同螻蟻的殺手身上。
雲音多麼希望如今的內力也能如那時一般快速增長。她確實好久沒在經歷內力多得不受控制的情景了,而且傷口癒合的速度也不如以前快了。真是命運弄人,不需要它的時候就拼了命地猛漲,如今內力不斷被吞噬,卻無法增長了。雲音立馬調整呼吸,施展輕功,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
從下定決心還天下一個太平開始,雲音做了很多很多,轉眼九年了,卻在一瞬間回到了原點。雲音努力平息內心的不甘,打坐調整自己的內力,感受體內力量的流動,她讓內力努力平穩下來,接著嘗試讓內力增加。每一次的嘗試,都感到心臟傳來的劇痛。此刻,她的內力一下回到了兩年前。
她去找了鳳千姑姑,受到的只有冷眼。都是棋子,雲音不恨她。鳳千姑姑說:“此毒,製作成本很大,看來陛下倒是很重視你,才會給你下此賭毒。”她陰陽怪氣。
靠他人不如靠自己,雲音不是沒想過自己解毒,她不相信世間會有一樣東西比人心還毒,但她做的卻都是無用功。
這一年來,她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其中有好的也有壞的,每個月為了得到緩解的藥物費盡心思,她感覺自己逐漸淪為了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淪為了他人作惡的工具,淪為了自己所痛恨的人。林元升也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但每次雲音體內的毒開始發作時他總是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內力輸送給她。雲音的內心痛苦不堪,每每夜裡驚醒,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選錯了,自己一個區區螻蟻如何能夠顛覆這世間。
柳州又開始打仗了。新上任的安北將軍連連失手,不到兩個月,顧蒼月便佔領了整個柳州。雲音知道這個訊息後,冷冷地笑了一下。雖說安北將軍控制著兵權,但恐怕真正有信服力的還是李勇吧。原以為自己和顧蒼月達成了合作,沒想到被利用出賣,自己還誤以為李勇其實是元安帝的人。原來是碟中諜中人,李勇還是顧蒼月的人。秘密練兵,成功後將罪名推到自己身上,擁有了兵力,還把對手解決了。雲音只嘆自己心機不夠,上當受騙,顧蒼月怎會讓如此危險的人存活於世呢?
“顧蒼月!”雲音嘴裡默唸他的名字,氣得握起了雙拳。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抹不經意的笑容浮現在了唇邊。
夜已深,一個計劃油然而生。事已至此,能否成功,得搏上一搏。
那個夢又來了。木棉樹下,女孩指著被掉落的木棉花砸到的男孩捧腹大笑。男孩揉了揉頭,把一塊小點心遞給了女孩。女孩笑得很甜,比手裡的桃花酥還要甜……可是畫面一轉,整個世間都是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