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
唐姝驚恐萬狀,抓著古寒雲的衣襬瘋狂大喊。
問心上前伸手一捂,她便只能發出嗚嗚之聲了。
他們皆回想起大婚前孟小竹講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和唐姑娘一起學的嗎?”
“沐浴用的藥草?為何不是大少奶奶去採?”
“雖然我反對閹割人類這種不人道的行為,但是,我也比較能理解這種做法!”
“你們想啊,按書上說的,這後宮佳麗三千,三千啊!個個風姿卓越,如花似玉,千嬌百媚……”
“我覺得有女眷的地方最好不要有男僕!如果一定要用,還是閹過的比較好!”
原來,孟小竹那天晚上想說的是這個意思。而他們全都理解成焦貴對她有所不尊,所以想著成親之後把焦貴派回匠坊去就是了。
沒想到,晚一步,謬之千里,追悔莫及。
唐姝千算萬算,沒想到古寒雲悲傷之中夜夜睡在書房。她想了不少辦法,但均未成功讓他與她圓房。院中幾個男的,包括鶯兒和棗娘,皆不懂懷胎之事。本想糊弄過去,沒想到無愧多了一嘴,讓她無以遁形。
這一下,不但唐季春保不住,她自已也保不住了。非但如此,唐竝和王氏也在夜裡被請到了後莊地下室與兒女團聚。
一家人,齊齊整整。
本以為的福分,成了他們一家子的催命符。
從此以後,山莊的人再也沒有見到過唐家的任何一個人。
不久之後,焦貴活活渴死在前莊的木架上。
到最後,唐家人用過的東西,全部都燒了。
山莊恢復了平靜,男耕女織,修橋鋪路,開荒墾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古寒雲照例每天要帶著鶯兒到映月亭裡坐一坐。他依然會對著那從天而降的瀑布發呆。
直到有一天,他不呆了。
他走出了亭子,站在潭邊,朝上望了又望。然後,施展流雲步往上爬。
“莊主!那上面有什麼?”
鶯兒喊。
古寒雲:“我也想知道!”
站在角樓上的問心和無愧見了,大駭。遠遠看著古寒雲向上,向上,再向上,最後沒有落腳點,又翻了下來!
再往後,每日往瀑布懸崖上爬,成了古寒雲的必修課。若比前一天爬得高那麼一點點,他會很高興。如果沒有爬到以前的高度,他會很沮喪。
後來,他帶著礦鎬上去,在能保持身形的最高點挖出能落腳小坑。
下一次,就容易了。
問心和無愧知道,他想爬到瀑布之上去,看看是否有孟小竹說過的山洞。如果有,那他也許能夠找到她!
他們不勸他,也不阻止。
因為古寒雲有了新的盼頭,不再死氣沉沉。
爬到頂?十年?二十年?還是永遠?
再深的情,都會被磨滅了吧?
轉眼清明。
四月,漫山都是野薔薇,杜鵑花。紅的最多,粉色次之,白色偶有一二。山川披綠,麥苗出穗,茶樹已在雨中冒出毛尖。溫泉湖還是那樣碧水如新,白紗簾依然在風中飄舞。
湖面微波,雨色朦朧。
雨絲如牛毛,飄到古寒雲心裡,全是悲傷。
“公子,你還有我和問心,還有治兒。”
無愧坐到了茶桌對面,對古寒雲說。
古寒雲回頭看他,眼裡泛著淚光:“謝謝你們。”
無愧眼眶也溼了,道:“沒有過不去的坎。”
古寒雲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嗯~”
“如果義父義母還在,他們一定會說:‘雲兒,要堅強!加油!’,他們的話你聽不聽?如果孟姑娘還在,她一定會勸公子:‘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一切要向前看!’她的話你要不要聽?還有大公子的囑託,你忘了嗎?”
古寒雲腦海裡是父母、兄長、孟小竹的笑臉。眼中的淚越聚越多,最後扭頭去看湖水。
無愧提壺給自已沏了杯茶:“你現在是一莊之主,是一百多人的希望。治兒還小,你肩上有責任,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孟姑娘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那她為什麼來到這裡?”
“公子,這不是你的錯。”
“就是我的錯。她已經說得明明白白,我還要去招惹她!她暗示那麼明顯,我卻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沒有想到!她一定在心裡罵過我了,罵我愚不可及~”
一行淚,滑過俊美又黯然的臉龐。
“要我抱抱你嗎?”
古寒雲揚著脖子:“不用!”
無愧笑了:“嘴硬這一點,倒是和孟姑娘一模一樣了。”
古寒雲用衣袖拂了一下眼睛。
無愧沏了杯熱茶遞給他:“飲了這杯就回去,返璞歸真兩位師父在等。”
古寒雲回過頭來接了茶,望著茶水怔忡片刻將茶喝了,站起來往棧橋上走。無愧籲出一口氣,將茶杯快速沖洗乾淨收入屜中,追了上去。
問天閣後面,也有一間大屋。這大屋,在外層排屋最中間。表面看是一間房子,只有走進去才知道這屋很深,深到入了屋後石壁之中。
其內,別有洞天。
古寒雲將這裡改成了古家祠堂,給古家先祖和父母兄長都做了新的牌位,日夜香火供奉,唸經超度。負責這件事的,便是返璞歸真二位師父。
返璞、歸真是大慈寺老和尚座下,古寒雲父親年輕時曾有恩於他倆。古家一行人回川,路過大慈寺歇腳,齋堂用餐時他們認出了古寒雲手中的匕首。知道古家的遭遇後,跟大和尚請辭,一路護送古家人回峨月山莊。
古寒雲抱著一把紅色的薔薇,每一個牌位前放上兩朵。剩下的插在供桌上的花瓶裡。無愧點了香,三柱給古謹治,三柱給古寒雲。
古寒雲看他和問心手中空空,問:“憑什麼你們不拜?”
問心無愧低頭不語。
古寒雲道:“拜!”
“是!”
無愧重新燃了六柱香,分了三柱給問心。然後,兩人捧著香,分別跪在了古寒雲和古謹治兩側。古寒雲:“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古寒雲僭越,攜二位兄長古寒竹、古寒音及侄兒古謹治叩首膜拜,望祖宗先人福廕我古家子孫繼承祖傳,孝悌敬恭。峨月山莊風調雨順,家宅興旺……”
四人舉香叩拜。
“祖父、祖母、外公、外祖母、爹、娘、兄長,寒雲不教,讓你們流落異鄉,至今未還。請再給我多些時日,待我們身強馬壯,定將你們接回峨月山莊來~”
四人舉香又拜。
返璞歸真倒了酒,遞到他們手裡。
半杯酒敬祖,半杯酒飲入喉。
斷崖之上。
崖邊放了一排糕點果品和肉食,山莊裡的人迎著細雨跪成一排,捧著香向崖外而拜。出谷之日,皆未可知。僅以此種方式遙祭先祖。
香灰吹落,紙錢飛舞,飄散風中……
有人嗚咽出聲,有人暗自啜泣。
祝恆也在這群人中。與來時相比,此刻的他,沉穩多了。他望著茫茫雲海,心中默拜:父王、母妃及蜀府遇難眾人,願你們安息。先人祖宗,請佑我蜀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