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舟舟趕到別墅,房子裡只有陳姨一個人。
在別墅等了一下午,等到日落西山也沒見到戎意霖的影子,打了無數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到最後打過去,手機終於有人接起,卻不是戎意霖的聲音。
“你好,你是——趙小姐嗎?”
趙舟舟捏著手機一愣,一時間聽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
“我是戎總的助理。”
趙舟舟皺了皺眉。
對方似乎是覺得表述不是很清楚,又補充了一句:“我是戎君澤戎總的助理,我們前段時間見過面的。”
陳助理?
“陳助理,你好,但是……我哥哥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這裡?”
“趙小姐……要不你還是親自來一趟吧。”
從別墅出去不好叫車,趙舟舟趕到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陳助理原本給她發的地址是公司地址,但是走到半道的時候,陳助理又打來電話,言語之中似乎挺著急,讓趙舟舟趕緊去醫院。
趕到醫院的時候,戎家兄弟兩打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戎意霖的嘴角一團黑色的淤青,戎君澤的臉上也掛了不少彩。
趙舟舟衝過去,看了一眼戎君澤,拉住戎意霖問道:“哥,這是怎麼回事?”
戎章賀病危還在搶救,醫生說可能拖不過今晚。
戎君澤讓陳助理帶著戎意霖來了醫院。
在趙舟舟趕來之前,兩兄弟已經結結實實打了一場,她進門前一腳,兩人還纏鬥在一起。
戎意霖看了趙舟舟一眼,他卻說不出口。
說什麼?
他爸是個強姦犯,他媽是個幫兇?
誰知道爹媽反目,現在一個躺在醫院可能成為植物人,一個也躺在醫院可能活不過今晚?
他和戎君澤因為上一代之間糾纏不清的事情,打了一架。
說不清楚誰對誰錯,誰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私心,但是最後誰都沒有得到好下場。
“誰把你喊來的。”
戎君澤蹙眉問道,目光瞥向站在一旁一聲不吭的陳助理。
陳助理如芒在背,咬著嘴唇迴避戎君澤的目光。
“你要幹什麼?”
趙舟舟看了戎君澤一眼,氣不打一處來。
“哥哥對你這麼好,你現在是要把所有關心你的人全部都傷一遍嗎?戎君澤,你總是責怪沒有人愛你,你看看你的樣子,每一個愛你的人,最後都得到了什麼結果!”
戎君澤眼中似有碎冰,他勾起唇角,望著趙舟舟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神,心口的位置酥酥麻麻地疼著,像是燒焦的木,穿過厚厚的殼,有一根尖銳的細針,扎著內裡還未被燒成灰燼的樹心。
趙舟舟剛說出來,其實就後悔了。
看著戎君澤眼中的心碎,她也覺得疼。
“對。”
戎君澤衝著趙舟舟笑:“姐姐說的對,我這樣的人,活該沒有人喜歡我。”
“舟舟,不是的。”
戎意霖拉了一下趙舟舟的手:“事情不是你想的樣子——”
“就是這樣!”
戎君澤大聲打斷戎意霖,眼神直愣愣瞪著趙舟舟,一寸不肯移開:“我這樣的人,不配被愛,我也不稀罕這沒用的東西,只要我足夠強大,看上的獵物,就絕對不會鬆手,我要的東西,一定會弄到手。”
戎君澤紅著眼睛,口中說的話字字句句違揹他的真心。
可是趙舟舟的話,實在將他傷透了。
他最愛的人,當著他在意的人的面,揭開他心底深處那麼多年,最糜爛不堪的傷疤。
二十多年,他無數次地迷茫,無數次地自我否定
為什麼沒有人愛他?
小時候,他以為劉溪阮是他的生母。
劉溪阮不愛他。
戎章賀不愛他。
後來,他知道顏虹才是他的生母。
可是顏虹也不愛他。
戎意霖對他好,但是涉及到劉溪阮的事情,他是那個被拋棄的。
趙舟舟也對她好,但是說離開的時候,也是毫不留戀轉身就走,毫不顧忌他疼得撕心裂肺,哪怕放下所有自尊再三挽留。
所有的人,都不愛他。
都不會最愛他。
一旁的陳助理簡直想要衝上去,捂住戎君澤這張沒什麼用只會逞強說反話嘴。
“趙小姐,戎總有些激動,他其實想要表達的意思是,這是他的家事,他不希望連累到你。事情比較複雜,有些東西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加上戎董現在還在搶救,家裡大人出了這麼大的事,兩位少爺拌了幾句嘴,也是我多事,其實你來之前,他倆就已經不打架了。兄弟嘛,吵吵架動動手很正常。”
趙舟舟:……
陳助理……其實你說的還不如不說,越描越黑,不知所云。
但是她聽到了一個關鍵資訊:“姨父在搶救?”
趙舟舟離開五年,並不知道戎章賀的身體不好,常住醫院。
“可能過不了今晚。”
陳助理左看右望,兩位少爺神色都不好,他嘆了口氣,對趙舟舟實話實說。
趙舟舟心中有個猜測,可是眼下顯然並不是問的好時候。
她看了了看戎家兄弟兩各自的傷:“你倆,現在跟我去找護士,處理一下傷口。”
戎意霖因為身上的疼,皺了一下眉頭:“不要緊。”
戎君澤撇過頭不肯去看趙舟舟。
“陳助理。”
趙舟舟只好向陳助理說:“可不可以麻煩你,看著他倆,我去樓下藥店買碘伏和冰袋?”
陳助理看了一眼戎君澤臉上的傷和戎意霖嘴角地淤青。
“還是我去吧。”
他倆要動手的話,他可攔不住。
陳助理生怕趙舟舟不讓他走,趕緊一溜煙跑了出去。
買回碘伏和冰袋後,趙舟舟將冰袋遞給戎意霖。
戎意霖沉默著,趙舟舟將他手拉過來,將冰袋塞入他的掌心:“乖乖敷好,接下來多的事情要你處理,頂著這張臉成什麼樣子,姨媽也不想看見你這副模樣。”
戎意霖的身形一頓,但是乖乖鬆了力道,任憑趙舟舟擺弄著他的手,將冰袋敷在嘴角的淤青上。
趙舟舟剝開包裝袋,陳助理買的是自帶碘伏的棉籤,折斷棉籤的一頭,塑膠管內的碘伏液體就將另外一頭棉籤全都浸透了碘伏液體。
趙舟舟走到戎君澤面前,說了一聲:“把頭低下來。”
戎君澤沒動。
趙舟舟伸手拉過戎君澤的胳膊:“低下來一些,我夠不到你的臉。”
戎君澤側過頭不去看趙舟舟,但是身子微微傾下來。
戎君澤的眼角、臉頰都有劃傷,血跡已經變得顏色沉沉。
微涼的觸感在面板上劃過,戎君澤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趙舟舟白皙的臉龐,此刻她正全神貫注看著自己,手中的碘伏棉籤輕輕地劃過他的臉,用怕弄疼他的力道,為他清理傷口。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很快,趙舟舟就處理好了傷口,將用過的棉籤扔進身後的垃圾桶。
“哥哥,現在姨父是什麼情況?”
戎意霖看了戎君澤一眼,戎章賀最後見的人是戎君澤,戎章賀是在搶救一段時間後,醫生幾次下了病危通知,戎君澤才通知陳助理將他帶來醫院的。
他一到醫院就和戎君澤打了一架。
所以知道的,也並不比趙舟舟多。
“陳助理不是說了,今晚就差不多要死了。”
戎君澤對戎章賀,口中說不出多好聽的話。
戎意霖臉色也不太好,但是他只是深深看了戎君澤一眼,但是並未開口說什麼。
趙舟舟在心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姨媽那邊是什麼情況?”
提及劉溪阮,戎意霖動了動,開口有些喑啞:“還沒脫離危險期。”
趙舟舟點了點頭,轉頭問向陳助理:“現在外界新聞輿論是什麼情況?”
陳助理一怔,沒想到趙舟舟會這樣問。
他看了戎君澤一眼,戎君澤也抬頭望向趙舟舟。
“我對企業的事情並不懂,但是來的路上,也看到社會輿論對戎氏高層的議論各種猜測,你們是打算放任不管嗎?”
趙舟舟所說,也是陳助理所擔心的。
但是戎氏的兩位少爺,好像並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現在外面一片亂糟糟的,他的電話快要被打爆了,董事會,公司,記者媒體,還有不懷好意的對家。
只是沒敢開口。
戎君澤看了戎意霖一眼。
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搞垮戎章賀,戎氏對於他而言,本就無足輕重。
但是戎意霖與他不同,戎氏和方氏是劉溪阮費盡一輩子心血的東西,這些年劉溪阮有意扶持戎意霖,戎氏大部分的業務基本由戎意霖接管,除了劉溪阮手上前年啟動的那個專案。
口袋裡的電話響了很久,久到趙舟舟也聽見了,她提醒戎意霖:“哥哥,你的手機響了。”
戎意霖怔怔看向趙舟舟,艱難回過神來的樣子:“哦。”
他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是劉宇江。
“意霖!”
劉宇江的聲音又急又躁地傳來,甚至帶著哭腔:“不成了,你媽好像不成了,怎麼辦,咱家完了!”
戎意霖原本坐在地上,此刻舉著電話從地上騰得站起來,他往門外衝去,趙舟舟立刻拖住他:“找人送你過去!”
戎意霖這樣根本不可能再自己開車去N市了,趙舟舟喊著陳助理:“陳助理,你能找人開車去N市嗎?”
陳助理急忙翻出手機:“我找找看!”
戎君澤看著戎意霖,戎意霖眼中慌亂無措的模樣,令他想起,那年顏虹死的時候,戎意霖看著他的模樣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聯絡韓助理。”
戎君澤開口提醒。
韓助理是戎意霖的助理,也是跟在劉溪阮身邊很多年的老人。
陳助理打通韓助理的電話。
等的過程,戎君澤接了個電話,趙舟舟看他神色急躁地走到視窗,電話裡的人不知道說什麼,戎君澤緊抿著唇一聲不吭走了出去。
陳助理與趙舟舟對視一眼:“趙小姐,韓助理再十分鐘就到醫院樓下了,我去看看戎總。”
“好。”
趙舟舟點了點頭,扶著戎意霖下樓去醫院門口。
剛下樓,韓助理的車就到了。
黑色的轎車,從夜幕中行駛而來,在趙舟舟跟前停下,駕駛座的車門開啟,下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他開啟車後座門,將戎意霖扶進車廂。
趙舟舟關上車門,從車後繞到另外一側,剛開啟車門,手機響了。
是陳助理打來的。
““喂,陳助理,怎麼了?”
“趙小姐!你沒走遠吧?快來十八樓!”
手機裡除了陳助理的聲音,還有機器的警報聲和嘈雜的人語聲。
趙舟舟看了一眼戎意霖:“怎麼回事?”
“您快來吧,求求了,出大事了!戎總他——哎喲我去!”
陳助理那邊的聲音戛然而止,趙舟舟再撥過去卻是無人接聽。
“趙小姐?”
韓助理催促了一聲。
“哥哥。”
“君澤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麼情況,你先去N市。”
戎意霖看了趙舟舟一眼,眼中滿是說不清的情緒,終究還是沒說出一個字,只是點了點頭。
“韓助理,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趙舟舟關上車門,轉身跑進醫院大堂,往十八樓趕去。
電梯開啟的一瞬間,激烈的爭吵怒吼聲響徹樓道。
陳助理死死抱住戎君澤的腰,被他一把推開跌坐在地上,醫療儀器在地上摔得七歪八倒,好幾個醫生只好一齊上前按壓住戎君澤。
戎君澤的臉頰憋得通紅充血:“放開我!”
“戎君澤你幹什麼!”
陳助理見到趙舟舟,簡直要哭出來了:“趙小姐,你可快勸勸戎總!”
戎君澤此刻就像一隻受了刺激失去理智的野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趙舟舟瞥了陳助理一眼,幾個男人才能勉強按住戎君澤,她能做什麼?
可是陳助理的話,突然就令戎君澤安靜了下來。
他停止了掙扎,抬頭,望向趙舟舟。
趙舟舟心中震撼,她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戎君澤。
臉上被淚水浸透,整個人像是被摔碎的瓷瓶,美得震撼人心,卻又看起來疼得撕心裂肺。
趙舟舟心底一痛。
不受控制似的蹲下身,伸手擦去戎君澤臉上的淚水:“阿澤,別難過,我在。”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剛才還情緒暴走幾個人都壓不住的戎君澤,此刻竟然像是一隻貓一般,收斂起了鋒利的爪子,只是眼中滿是破碎,怔怔地望著趙舟舟。
他的嗓子因為剛才的嘶吼而變得沙啞。
“他死得……太過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