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那個人,那個生我的人,好像死了。”
戎意霖一直都知道,戎君澤不是劉溪阮的親生兒子,戎君澤的生母另有其人。
但是從戎君澤來到戎家以後,誰都沒有提起過戎君澤的生母。
戎意霖自然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是死是活,在哪裡。
十幾年後,突然聽戎君澤提起,他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爸爸接到電話,說那個人死了——”
“你怎麼知道有那個人?”
戎君澤聞言一怔。
他以為戎意霖問的是,他怎麼知道顏虹死了?
沒想到戎意霖問的是,他怎麼知道他的生母是顏虹?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戎君澤如實說:“兩年前。”
兩年前?
戎意霖一想,就想到了戎君澤被戎章賀關密室的那一次。
整整七天七夜,水米未進。
他苦苦向戎章賀求情,戎章賀都沒有同意將戎君澤放出來。
後來戎意霖陪著戎君澤一起絕食,四天後他昏厥過去,等再醒過來,劉溪阮告訴他,戎章賀把戎君澤放出來了。
可是誰都沒有說,戎章賀為什麼要關戎君澤。
“所以是因為這件事——”
戎君澤點頭:“嗯。”
“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沒有見過那個人,但她總歸生了我。現在她死了,我想去送送她。”
“應該的。”
戎意霖點了點頭:“你是要我送你過去嗎?”
戎君澤搖頭:“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哥能不能給媽媽打個電話,讓媽媽同意我去。”
“媽媽……在那裡?”
戎君澤點了點頭:“爸爸也在那裡,可是不允許我去,把我關在三樓。”
“你是為了這件事跳樓的?”
“哥,我覺得我應該去,我也想去,她已經死了,我不想連最後一面也見不了。”
“好,我打電話。”
戎君澤本不想將戎意霖牽扯其中。
可是他還是捨不得。
顏虹死了,他在顏虹生前見不到面,若是顏虹死後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他怕會崩潰。
極端無助之下,只剩下戎意霖這一根救命稻草。
縱然千般百般不願意,也只能付之一試。
顏虹病了很久。
這三年已經被宣告十七次病危。
這一次終於還是沒能夠搶救回來,等到戎章賀與劉溪阮趕到的時候,她只剩迴光返照。
之前身體狀態好的時候,人迷迷糊糊的,一會兒瘋癲一會打人。
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精神卻突然恢復好好的了。
看見戎章賀與劉溪阮兩個人,她整個人都抖得厲害,是因為對這兩個人厭惡可恨到了極點。
過去所經歷的每一段噩夢一般的往事,都彷彿剛剛發生在昨日。
“滾!滾!滾!”
顏虹尖叫著連喊三聲滾。
可戎章賀仿若未聞,上前將顏虹緊緊攬在懷中。
“阿虹,阿虹,我在這兒呢,不要害怕,哥哥在,不會有事的。”
顏虹一口咬住戎章賀的胳膊。
她用盡了全力,可是久病的身體早就沒有力氣。
即便她拼盡全力,也不過在戎章賀的手臂上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壓印。
劉溪阮就站在距離兩人不遠不近的位置,她看著戎章賀與顏虹,神情無悲無喜。
方仕池走上前來,對著劉溪阮搖了搖了頭。
劉溪阮對方仕池開口:“盡力救她,不管用什麼藥。”
方仕池嘆了口氣:“所有辦法都用了,她早就已經對藥物產生抗藥性,再多的藥注射到她體內,都只是石沉大海,毫無任何作用。”
“放屁!”
戎章賀抱著顏虹一聲怒吼:“廢物,全都是廢物,醫生呢,請來的專家呢!給我救她!”
“阿虹!阿虹!”
顏虹開始咯血。
常年生病導致她的面板白得病態,咯出來的血吐到面板上,衣服上,猶如開在雪地裡的紅豔玫瑰。
美得不可方物。
終將只能是曇花一現。
“我恨!我恨!”
顏虹死死瞪著戎章賀,眼神盡是屈辱不甘。
床前的機器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顏虹一口氣沒喘上來,雙目呆滯,眼珠泛白。
“顏虹!”
戎章賀痛苦地大聲呼喚,方仕池等人衝上前去做急救。
“顏虹,你爭氣,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你不是說你恨我嗎?那你活著,你活著來報復我!”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你記得我們的兒子嗎?從生下來你就沒有見過他,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我就讓他來見你!”
眼見顏虹一直沒有任何反應,戎章賀甚至想到了一直被他所忽視和鄙夷的戎君澤。
戎君澤出生後,顏虹的精神已經完全崩潰了,根本沒有辦法帶孩子。
戎章賀就帶回了戎家,對外稱是劉溪阮的幼子。
在顏虹為數不多清醒的幾段時間,顏虹自殺過,逃跑過,每一次被救回來、追回來,她都恨不得殺掉戎章賀與劉溪阮。
最開始,戎章賀還會用戎君澤打親情牌。
可是顏虹卻說:“你讓我覺得噁心,那個孩子更讓我噁心,他是罪惡是不幸,他為什麼不生下來就死了!”
戎章賀從此不敢再在顏虹面前提起戎君澤。
更不可能讓戎君澤來見顏虹。
可是眼見顏虹的生命進入彌留,他沒有任何能夠牽絆住顏虹的東西,慌不擇路,他什麼都說出來了。
只要顏虹不要死,只要顏虹活下來,讓他的性命去交換,他也義無反顧。
心電監護儀漸成一條直線。
十幾分的急救後,方仕池停了下來。
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都停了下來。
恐懼害怕瀰漫上戎章賀的心頭,他質問:
“你們為什麼停下來?”
“為什麼不繼續搶救!”
“給我救人!”
戎章賀大聲斥責,劉溪阮拉住戎章賀說道:“老戎,她死了!”
“你胡說!”
戎章賀甩手打了劉溪阮一個巴掌。
雙目赤紅,幾近瘋狂:“我沒有允許她死,我還沒有允許她死!”
劉溪阮被打得倒地,方仕池衝上去將她扶起。
劉溪阮推開方仕池,擦去嘴角的血,右手撐地自己站了起來。
“她的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一切生命指徵都停止了。老戎,你也許可以控制一個人的生,但你不可能控制一個人的死。”
戎章賀狠狠回頭。
二十年夫妻,他從來沒有如此仔細看過劉溪阮。
戎章賀突然衝上前掐住劉溪阮的脖子:“你早就盼著她死,對不對!別以為我不知道!”
“咳咳……放手……咳咳……”
劉溪阮的臉憋得通紅,拼命拍打掙脫。
方仕池立刻衝上去想要解救劉溪阮,卻被戎章賀反手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
“咳咳!”
戎章賀的手離開劉溪阮的脖子,劉溪阮滑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方仕池忍著小腹的疼痛衝上去扶起劉溪阮。
“你怎麼樣?”
“沒事……”
戎章賀失魂落魄走到顏虹面前,她的頭髮凌亂,衣服和臉上沾滿血。
伸出顫抖的手摸上顏虹的臉龐,怎麼都不肯相信,他的一生摯愛,就這樣死了。
他這一生有得有失,唯獨在感情這條路上,一條道走到黑。
將最愛的人,推入最深的深淵。
可是他沒有辦法停止。
明知道是錯,卻清醒沉淪,相比於失去顏虹,看著顏虹與別人結婚生子,幸福一生,他的嫉妒就將他瘋狂吞噬。
當年一步錯步步錯。
從他走進那間屋子開始。
從劉溪阮將鑰匙交給他開始。
從他第一次見到顏虹開始。
戎章賀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戎章賀待在房間整整一夜不肯出來。
劉溪阮被戎章賀打的那一巴掌,第二天的時候臉腫得老高,方仕池拿來冰塊給她冷敷。
“這樣的人,你為什麼還不肯離開。”
劉溪阮出聲制止:“老方,這樣的話,以後不要說了。”
方仕池幾度欲開口,看著劉溪阮,還是硬生生壓了下去。
這是劉溪阮的電話響起,劉溪阮看了一眼,來電人是戎意霖。
“我接個電話。”
劉溪阮起身走出去:“意霖,到家了嗎?”
“媽媽,君澤和舟舟住院了。”
“住院?”
“君澤從三樓掉下來,舟舟剛好在樓下。”
三樓?
掉下?
劉溪阮一向討厭戎君澤。
卻不是因為顏虹,而是因為戎章賀。
戎章賀的劣根性,在戎君澤身上體現地十足。
虛偽。
自私。
不計後果。
“舟舟怎麼樣?”
“君澤腦震盪,舟舟右手臂粉碎性骨折,幸好兩個人都沒有性命危險。”
“意霖,你先照顧好舟舟,媽媽過幾天回來。”
“媽媽——”
戎意霖頓住,似乎是做了思想鬥爭,良久才繼續說:“你和爸爸,是在君澤的生母那裡嗎?”
“他生母是不是去世了?”
“媽媽。君澤想要送一送他生母最後一程,你們在哪裡,我送君澤過來。”
劉溪阮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意霖,誰告訴你的?”
“媽媽?”
“戎君澤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媽媽,君澤只是想要送他的生母最後一程,人之常情,你為什麼不同意?”
“意霖!”
劉溪阮喝止戎意霖:“媽媽知道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孩子,但是這一次,媽媽命令你,不許插手。”
劉溪阮將電話結束通話。
戎意霖再撥過去的時候,劉溪阮的電話已經是無法接通的狀態了。
戎章賀已經與顏虹的屍體待在一個房間整整兩天一夜,任何人進去,都會被戎章賀大聲吼出來。
助理無奈地找到劉溪阮:“劉董,戎董已經在裡面兩天了,這樣不是辦法,人吃不消,屍體……也要處理。”
劉溪阮沉默了片刻:“知道了,我去勸他。”
“阮阮——”
助理走後,方仕池喊住劉溪阮。
劉溪阮一怔:“你喊我什麼?”
“阮阮——”
“方仕池,認清楚我和你的身份,以後不要再讓我聽見你這樣叫我。”
方仕池的臉色一白。
“他這樣對你,你還——”
“他怎麼樣對我,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方仕池,我和你二十年前就結束了,現在只是合作關係。請你主意分寸,否則,我會考慮是否繼續與你合作。”
“劉董!”
方仕池拉住劉溪阮:“你不讓我叫你阮阮,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二十年了,你看看你二十年過的都是什麼日子,你看看顏虹過的是什麼日子,戎章賀他就是個畜生!你能不能也為你自己考慮一下!”
劉溪阮掙開方仕池的手。
“夠了,不要說了。”
劉溪阮理了理自己的儀表,走近戎章賀與顏虹所在的屋子。
屋內的儀器裝置已經關停,但是戎章賀不允許人靠近,這些裝置都還在裡面。
顏虹被戎章賀抱在懷裡。
顏虹閉著眼,看上去就像睡熟了。這麼多年,除了被打鎮定劑,劉溪阮幾乎沒有看到過顏虹這麼平靜的表情。
若不是顏虹衣領上已經漸漸變黑的血跡,這幅場景看上去確實也算是溫馨。
兩天時間,一向注意細節一絲不苟的戎章賀,下巴上俱是青色的胡茬。
聽見響動,戎章賀大吼道:“滾!”
劉溪阮將門關上,一步步走向戎章賀。
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十分清晰的噠噠聲。
“停止吧,這場做了19年的夢,該醒了。”
戎章賀沒有回應,屋子裡面安靜地可怕。
兩個活人一個死人,氛圍看著實在詭異。
“你是最愛顏虹的人,讓她入土為安吧。”
“你可以找一塊地方做合葬墓,等你死後,讓人把你與顏虹合葬一起,我不會來牽扯你們。”
聽及此處,戎章賀緩緩抬頭,他的眼底佈滿紅血絲。
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你願意?”
“有什麼不願意的。”
劉溪阮有些莫名且自嘲地笑了起來:“老戎,我們結婚二十年,逢場作戲二十年,你想什麼,我多少能夠猜到一些。但我想什麼,你可能從來都不懈知道吧。”
“給顏虹留些體面吧。”
劉溪阮的話音一頓:“她都已經開始腐爛了。”
“顏虹雖然瘋瘋癲癲二十年,到底是絕色的美人,生前漂亮了一輩子,死後就讓她也體面一點地入土吧。”
“哈哈……哈哈哈……”
戎章賀的笑聲瀰漫在這間屋子裡面,迴音陣陣。
“劉溪阮,二十年前,我可真是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