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龍村是一座藏在高山深處的村子,據傳這裡的原住民是幾百年前躲避戰亂一路遷移而來的中原人,因為路上折損了許多婦女,為了延續族群的生存,這個族群實行一妻多夫,一直到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如此。這個族群信仰龍,他們相信是有祥龍的照拂,族群才能一直延綿。
過去,每年重大的節日,這個族群都會以活人作為獻祭,祈求風調雨順和一個好的收成。後來,有一個少年斬殺了當時的族群首領,廢除了活人為祭的習俗,據說當時這個少年在眾目睽睽之下化身為龍,架著七彩祥雲飛躍九天之上,逐漸就流傳下來化龍村的名字。
甲方爸爸安排的車子,載著一行四人兜兜轉轉開了一天的盤山公路,終於在日暮之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化龍村。
看得出來當地的文旅局對化龍村是寄予厚望並且下了血本了,一路而來,兩車道的盤山路,村口是一新的面貌,來之前陳檸宣聯絡上了那個同為寫手的好基友,好基友聯絡了村裡的村長來安排他們這一趟的食宿。
“歡迎歡迎,這位就是就是趙老師吧?”
村長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帶著眼鏡,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布衣,看著與村長的身份不太相符,倒更像是上世紀文質彬彬的學者。
“您就是李村長吧,叫我舟舟就好,這次來麻煩您了。”
“可別這麼說,你們來是幫我們村子做宣傳的,一點都不麻煩,歡迎都來不及呢!”
李村長帶著趙舟舟一行人來到當地的民宿:“趙老師,這是今年文旅局協調對接企業新裝修的民宿,這幾天你們就這在這兒住下。”
這樣的民宿化龍村還有好幾處。
都是用村民的房子改裝的,一來保留了化龍村的原本民俗面貌,二來也能夠為化龍村的村民創收。
接待趙舟舟他們的這家民宿老闆是一對爺孫,爺爺七十歲,只剩下三顆牙,看見趙舟舟他們過來,眯著眼睛笑呵呵朝著點頭。
孫子是今年剛畢業的大學生,名叫才卓計滿,高高瘦瘦的一個男孩子,熱情地替趙舟舟他們拿行李。
等趙舟舟一行人收拾妥當,下樓,院子裡的桌上已經擺好了當地的特色小菜,全都是才卓計滿做的。
“吃,吃。”
爺爺不會說漢話,只會簡單招呼著客人來吃飯。
“這都是你做的嗎?”
陳檸宣嚐了一口,滿眼驚豔:“真好吃!”
“都是些家常小菜。”
才卓計滿有些害羞,將手在圍裙上搓了搓,指著位置說道:“快坐下,你們喝酒嗎?我爺爺釀的米酒,挺好喝的。”
萊萊一聽,立刻來精神:“當然喝!快快快!”
說著,拿著碗在面前擺好,迫不及待等著酒來。
老人家自己釀的酒,初入口並不嗆人,但其實度數也並不低。
趙舟舟喝了半碗,人就有些暈乎乎了。
坐了一天的車一行人也有些疲乏,吃了飯也就收拾收拾各自回去休息了。
趙舟舟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卻熱得睡不著。
酒勁發出來,她的雙頰都是通紅的。
趙舟舟起身來到床邊,她的房間在二樓,拉開窗簾,正對著山前的月,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天空,夜空黑得純粹,夜幕裡的星星要比她從前看見的星星似乎更亮,更大。
“手可……摘星辰。”
趙舟舟望著窗外的星空,突然閃出一個念頭,她穿上衣服,走出民宿。
石板路的邊上連線了星星點點的半人高的路燈,夜裡的山風吹到身上還是挺冷的,趙舟舟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寺廟前。
不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這處寺廟裡面燈火通明,燭火隨著山風的吹拂不斷搖曳,冉冉而起的香火煙氣拂過趙舟舟的鼻尖。
出於職業習慣,趙舟舟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卻有一雙手按住她。
“別拍。”
是一個老婦人。
“對龍神不尊重。”
趙舟舟趕忙道歉:“對不起,我是來這裡的遊客,我這就刪掉照片。”
趙舟舟翻出照片,刪掉照片。
“既然來了,就進來給龍神拜拜,今天是九月初十。”
九月初十,是傳說中那個少年化身成龍騰雲上九天的日子。
原來這是紀念那個傳說中化龍少年的廟宇。
趙舟舟點了點頭,將手機放回身上,跟著老婦人走了進去。
此處廟宇不大,正殿是塑金身的龍神,殿外有一顆參天的大樟樹,樹上掛滿了紅色的綢帶和木牌。
趙舟舟見有人拿著繫著紅綢布的木牌在龍神面前參念,然後雙手虔誠地舉著木牌將它扔上去,一直到紅綢布纏在樟樹的枝丫上為止。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所求所願寄語神木,神木會轉述給龍神,闔家平安,事業順遂,龍神會保佑每一個虔誠地信徒。”
老婦人從筐子取出一塊木牌遞給趙舟舟。
趙舟舟接過木牌,出神想了許久,才在上面落筆寫了幾個字。
費了半天勁,才將木牌掛上樟樹枝丫。
時值半夜,趙舟舟那辦完酒的酒勁也幾乎過去了,跺了跺腳,身上有些冷,趙舟舟告別老婦人,回了民宿。
“你去哪兒了?”
陳檸宣寫文到半夜,臨睡前覺得口渴,下樓來找水喝,碰見從外邊回來的趙舟舟。
“睡不著,去外面走了走。”
“嘶——好冷啊。”
陳檸宣摸了摸趙舟舟的手,將手裡面的熱水遞給她:“快喝一口,可別感冒了。”
“宣宣——”
趙舟舟喝了一口熱水,欲言又止。
陳檸宣皺眉:“咋了?”
“沒什麼,你早點睡。”
趙舟舟捂著杯子轉身走上二樓,回到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剛才回來的時候,總覺得身後似乎跟了人。可是回頭看,一路望到頭的小路,什麼人影也沒有。
大概是太累了吧。
趙舟舟按了按眉梢,關上燈鑽入被窩。
第二天一早上,村長帶著一個年輕小夥來見趙舟舟一行人。
“他叫李琪,是我們村的大學生幹部,這幾天就由他負責做你們的嚮導。”
“趙老師你好,我叫李琪。”
“叫我舟舟就好。”
被自己的同齡人恭恭敬敬地稱呼老師,趙舟舟實在有些心虛。
村長還有事要忙,交代了幾句後就離開了,趙舟舟一行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跟著李琪離開民宿。
他們第一站要去的是化龍村最有名的景點,傳說中少年化龍的地方,那是整個化龍村最高的地方,從民宿出發,整整爬了一個小時的山路,山路又陡又峭,路上需要攀附鐵索才能往上爬。
好不容易終於來到目的地,眼前的場景實在令所有人都為之驚歎。
清晨的時候下過一場細雨,整個山頭都被厚重的霧氣纏繞,此時雨後天晴,陽光穿透厚厚的雲層,一條條金線灑在蒼翠的青山山頭,其中一道金線十分巧妙地穿過兩座山的間隙,照射在化龍地的塑金飛龍上,加上繚繞的雲霧,龍就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像是在七彩的祥雲上翻飛。
“阿康!快點!”
這樣的場景可遇不可求,趙舟舟急忙招呼著阿康。
阿康解下身上的裝備,開機拍攝。
化龍村的景,不用過多得修飾,每一幀都是極美的。
從化龍地回來,路上經過一戶人家正在辦婚事,熙熙攘攘地分外熱鬧。
萊萊和陳檸宣都是喜歡湊熱鬧的,張望著脖子看得新奇,陳檸宣問李琪:“李琪村官,我們能不能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啊?”
“阿這……”
李琪說:“我去問問看。”
很快李琪就問了回來:“主人家說歡迎你們去。”
陳檸宣和萊萊聽了高興地衝了進去,趙舟舟也很高興,當地的婚俗禮儀,也是十分不錯的素材取景。
徵得同意後,阿康做了一回婚禮攝像師。
化龍村當地的婚俗儀式和外面有相似也有不同之處,他們的新娘穿著當地的傳統婚服,他們的成婚儀式在拜親長之前,會先去龍神廟拜龍神,祈求得到龍神的賜福,折下龍神廟殿外的樟樹枝條,由新娘拿著回到新人的家,舉行完儀式以後,新娘會將樟樹紙條送給在場的未婚女性,寓意傳遞美好的愛情。
新人舉行完儀式,在一陣歡呼中,新娘將樟樹枝條遞給趙舟舟。
趙舟舟愣住。
“你們是遠來的客,新娘想把最好的祝福送給你。”
李琪在旁邊解釋著。
趙舟舟伸手接過紙條,怔怔站在原地。
婚禮儀式結束後,就是熱鬧的婚宴,當地人用自己種的糧食,自己釀的酒,稍一錯眼,陳檸宣不知什麼時候打入隔壁桌去了,而萊萊和李琪對著連喝三大碗划起了酒拳。
嘈雜紛攘,鬧到了夜半時分,陳檸宣和萊萊醉得不省人事,陳檸宣抱著凳子不肯撒手說這是她的寶寶,而萊萊更是拉著個人就要親親,幸虧阿康還保持清醒,一手一個像拎小雞仔似的,拎著陳檸宣和萊萊回民宿,至於李琪,也醉得不清,幸好還能站得住,趙舟舟扶著他一路走回去。
人群的角落裡,有個人悶聲坐著,他將酒灌入喉嚨,高度的酒已經令他的頭開始昏沉。
“戎總,少喝一些。”
戎君澤望著趙舟舟遠去的背影,眼眸已經有了醉意,眼尾微微泛著紅意:“你看她……沒有我也過得挺好。”
沒有戎君澤,趙舟舟這五年也過得挺好。
她將生活安排地井井有條,大學四年,上學,勤工儉學,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很充實。
戎君澤似乎從來沒見她難過的時候,也從沒看見她似乎有想起自己的時候。
一個人揹著包匆匆走在上課的路上,或者含著笑在咖啡店打工,與客人輕聲細語說話。
倒是他,一夜一夜地失眠,做噩夢,靠著吃藥才能維持基本的睡眠。
錢包裡永遠藏著一張趙舟舟的照片。
戎君澤恨她的時候,恨不得能夠將照片撕得粉身碎骨。
可是一雙手嘗試了千百次,終究還是狠不下心,只會輕輕摩挲著照片上這個人的臉龐,在心中偷偷地說:姐姐,我想你,你會想我嗎?
戎君澤當然知道趙舟舟不可能想他。
她說了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
可是他想她,每一個見不到趙舟舟的日子,戎君澤都痛苦地好像行屍走肉一般。
他頻繁地來往於B市與K市。
像個見不得光的小偷一般,只敢藏在趙舟舟看不見的地方,貪婪地看著這個他日思夜想之人。
戎君澤覺得自己像是染上了名為“趙舟舟”的毒癮,澎湃在他血脈中的衝動讓他無時無刻不想要將趙舟舟藏起來,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藏在他每時每刻都能看得見的地方。
可是那樣,他與戎章賀有什麼區別。
他捨不得,將趙舟舟變成第二個顏虹。
他寧願自己千瘡百孔,生不如死,也不捨得趙舟舟疼一絲一毫。
“戎總,你去哪裡?”
戎君澤推開桌上的酒杯,起身的時候,他的身形有些不穩了。
“沒事,我自己走走。”
戎君澤擺了擺手,一個人走入夜幕中。
化龍村的旅遊專案是他著手推進的,他已經是第三次來這裡了。
來到龍神廟,戎君澤駐足站在神木樟樹的底下,抬頭望著掛滿枝丫的紅綢木牌出神,良久都未動一下。
“你所求什麼?”
住在龍神廟的老人已經認識戎君澤了。
他在這裡掛了許多紅綢木牌。
每次來這裡,每天都會掛一塊。
可是看起來,他的願望似乎還沒有實現,老人心有不忍,開口問他。
戎君澤的身形動了動,他說:“我想見一個人。”
“她在很遠的地方?”
“遠在天涯,近在咫尺。”
老人嘆了一聲,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所求只為見一人,卻難如登天?
“凡塵之間的關係,從來靠緣,緣來聚,緣去散,不可強求,不若便隨緣罷了。”
聽到此處,戎君澤輕輕笑了一聲,漆黑的眼眸掛著深邃不可測的悽然:“若我偏要強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