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誨在前自顧走著,他幾位徒弟都被氣劍所傷,行走得慢,他也只好放緩速度。他受了王峰拒絕,又受了普明真人的驅離,此刻腦子反而清醒極了,漸漸發現此中的可疑之處。
“師父,師父。”鄧玉蓯見杜明誨情緒低沉,以為他為傷在王峰手中而消沉。
“嗯?何事?”杜明誨心不在焉,腦中還在思考剛才的事情。
“師父,那王峰來歷不明,但手段又出奇的精妙,若說他不是修煉邪法,恐怕天下人都不信。”
杜明誨對此不置可否,他是名門大派的元嬰長老,自然見多識廣,也聽說過許多大能修士的傳說,就是三清中也有下世歷劫修得正果成為道門至尊的例子。用這些來證明王峰修習了邪法太過牽強。
鄧玉蓯知道這是沒能說服杜明誨,於是繼續道:“那王峰不知如何獲知被我們懷疑,就提前躲入了萬仙門領地。那萬仙門滿門妖修,絕非善類,而王峰居然請了萬仙門一位元嬰護法為他護衛,弟子就是敗在那元嬰護法手中才失了雷夔槍。王峰與妖修勾結,更新增幾分他修習邪法的可信度。”
杜明誨一邊走著,一邊聽著鄧玉蓯嘮嘮叨叨,心中忽然一片清明,彷彿許多事物都看得通透了。他回頭掃視了跟在後面的鄧家子弟,“玉蓯,你沒討回雷夔槍之前就別再回馮翼山了。”
“師,師父,這是何故啊?”鄧玉蓯一聽馬上跪倒在杜明誨身前。
杜明誨停下腳步看了跪倒身前的中年修士好一陣,又回身指著身後十二名鄧家子弟,“你說,這些人都是你剛才帶出來的麼?”
鄧玉蓯俯身跪倒,半晌無語,既不敢扯謊分辯,又不敢直視自己師傅的眼睛。
一向暴烈的杜明誨頭一次沒有發火,繞過身前跪倒之人拂袖而去,“還有,今夜我們回城也不會住進你鄧家了,我這就傳信給清朗和源溪,命他們二人尋找客棧。待你的師兄弟傷勢平穩就回馮翼山。記住我說的話,沒拿回雷夔槍不要回來。”
杜明誨那四名弟子也是不知所措,但都畏懼師父的烈性,急忙跟上不敢追問。
鄧玉蓯俯身在地,久久沒有起身,他心中難過,師父自然是猜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用師父來引發混戰,藉機用兩名親信子弟替換了潛伏的“信蜂”。他不敢想此時的師父心中有多難過,只知道這是第一次自己犯錯後沒有受到師父的責罵。如果不是為了鄧家,不是為了鄧家先祖的血契,鄧玉蓯絕不會如此利用杜明誨,師徒兩個也不會走到今天。
鄧玉蓯又跪了良久,終於起身領著鄧家子弟繼續回城的路途。
普明真人看著王峰,心中有些感慨,“不想王峰公子,手段通神,居然以金丹一層的境界傷了元嬰三層的修士。貧道真不知該恭喜還是畏懼。”
王峰連忙向著普明普同二位真人深鞠一躬:“真人說笑了。晚輩感謝真人相助之恩。若不是真人來的及時,晚輩恐怕靈力耗盡,死於那杜前輩之手了。”王峰所言出自肺腑,那杜明誨修為深厚,即便中了一劍也不傷根本,繼續拖下去必然耗死王峰。
普明這話一半玩笑一半真心,聽了王峰話語也不繼續下去,而是親去大陣旁檢視一番。
“我還以為這鄧家夜半來襲會用些更厲害的手段,派來更多的人呢。如此看,大陣完好無損,各位雖受了小傷,卻也並無大礙。怎地看這件事有些古怪呢?”
普明真人旁觀者清,一語點醒夢中人,王峰慕文槐等人也不禁深思起來。普明真人見他們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也只好撫慰道:“或許是貧道多慮了。諸位忙碌一天,又經歷一場戰事,想來是疲累了,貧道這就不打擾了。若有事,慕主事便傳音貧道,貧道自然火速趕來。”
眾人送別兩位真人,一齊回到亭中。眾人經歷過一場激戰,此刻心緒難平,坐在慕文槐與王峰兩側議論紛紛。這些散修對王峰的欽慕之情已然達到了一個高峰,談論的都是王峰與元嬰修士纏鬥的情景。
唯有慕文槐與王峰眉頭緊皺,還在回味普明真人那一番話。王峰首先開言:“兄長,小弟也覺得普明真人的話有些道理。若要保證摧毀大陣,破壞我們的計劃,鄧家就只派這些人手?那杜姓元嬰修士分明對破壞陣法毫無興趣,恐怕是對鄧家所為毫不知情。”
慕文槐也點頭贊同道:“我也這麼看。看來他只是被鄧家引來,是想借他的手殺人。想想那鄧玉蓯出手便為你所傷,他才現身,他的確是護徒心切,鄧玉蓯才會故意示弱。可是你機敏善變,硬是拖到岫雲觀高人到場,於是也就沒了殺你的機會。只是我想不通,他們鬧這一出是要做什麼?”
“或許這一切只是一個障眼法,用來掩蓋他們的真實目的。”
“賢弟所言極是,紛爭一起,眾人目光便都集中在眼前的戰況上,對周邊的情況自然就放鬆了監視。”慕文槐言罷散出神識向四周探查。過了一刻鐘左右,才收回神識,失望的對王峰搖搖頭。
“我已將神識散出二十里之遙,並未發現異狀,難道是我們太過緊張了?”
王峰沉思片刻道:“兄長可知匿氣丹?據說服用之後可以隱藏修為,瞞過不超出自身一個大境界的修士探查。”
“知道。這丹藥值得二十塊靈石,並不便宜,鄧家居然捨得?!”
“如果利益巨大,就算不得什麼。鄧家利益最大的應該是毀了陣法,還有殺了我們,摧毀華寶樓的力量。”
“我在嘉林城任職多年,深知鄧家的實力,鄧家主至今也未成就元嬰,鄧家修士也多倚仗丹藥助力才有如此多的金丹修士。他們就算傾巢而出也未必能殺死我們這麼多人。難道他們還有其他的元嬰修士助拳?”
“兄長難道忘了,五靈觀的慘事?”
“可這裡極為空曠,距離林地也有近百丈遠,他們如何接近?”
“或許他們認為這一場勝利會使我們放鬆警惕,你看這一戰大家雖無大礙卻也疲乏了,還有人受了傷需要花些精力療傷。鄧家修士能準確找到我們的位置,說明之前他們已經派了人來盯梢,沒準正在前方的林地之中等著我們懈怠下來呢。”
慕文槐順著王峰手指方向看去,林地之中樹影搖曳仿如鬼影,草木隨風沙沙作響,確是一個極佳的藏身之所。
“依小弟所見,一是佈設陣法禁制用以防禦,二是主動出擊進入林地仔細搜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眼下眾人剛剛大戰一場,體內靈力空乏,不如小弟先在四周巡視,兄長與眾人歇息片刻再仔細布置防禦。”
“可是賢弟你不也是一樣經歷了大戰麼?”
“剛才我於戰鬥中捏碎靈石補充些靈力,尚有些餘力,再者我可以御劍飛行,行動更加迅速。我想那些潛伏之人也會畏懼我的飛劍,遲疑不敢出手,可以為大家爭取更多恢復時間。”
“我們此來就是為了抓住鄧家把柄。以往也不是抓不住,而是對方既非鄧家子弟又悍不畏死,少有遲疑便會服毒自盡,是以未能讓鄧家罪孽曝露大白。今日既然對方送上門來,不如抓些活口,我這有幾張定身符,賢弟你拿著也許可以用得上。”
王峰也想起自己練了數日的定身術,正適合眼前這事,“多謝兄長,我身上也有些定身符,而且我剛剛練成定身術,正好一試。兄長留著這些符,咱們可以多抓幾個舌頭。”
“愚兄我想咱們不如裝作疏忽,引誘對方主動出擊自己暴露。我這邊提醒眾人佈置防身陣法,賢弟那邊儘速抓人,可好?”
王峰覺得這個辦法雖然抓人方便了,但卻有些風險正在猶豫,慕文槐卻說道:“鄧家老謀深算,為惡多年,若不能收集鐵證是沒辦法將他們定罪的。這個辦法最壞的風險便是對方祭出人偶引來幽冥厲鬼,其實設陣解開人偶也有同樣的風險。說實話,我並不覺得有了這大陣的防護就會安全多少,一旦人偶中邪祟力量被釋放出來,恐怕元嬰修士也難抵擋。但若是在對方沒有釋放人偶時抓住舌頭,或是拷問或是搜魂,我們都能獲知鄧家罪行,也不必非要面對那強大的幽冥厲鬼,豈不是更加安全一些?”
慕文槐的話打動了王峰,一邊是固定的風險,而另一邊是沒有風險或者更大的風險,要不要搏一搏?
王峰看著身邊原本陌生,卻因為剛剛一場戰鬥逐漸熱絡起來的修士們,決定賭上一次。他又嚮慕文槐提了一些保護自身安全的建議,便開始運功回覆。
慕文槐見王峰同意了自己的計劃便開始指示眾人各自備好防身術法,調換座次,“諸位先運功回覆,若是再有人來襲,各位不要上前,施展護身法術後儘量遠離亭子這裡。由我和王峰公子負責制服來人,明白嗎?”
眾修士紛紛點頭但心中難免不以為意,王峰可是以金丹一層境界與元嬰修士纏鬥了一陣的,難道還會有元嬰修士來偷襲麼?
受了慕文槐指示,眾修士有意表露出疲憊不堪的狀態,一個個不設防備地或是運功療傷或是打坐恢復。
林地之中果然傳來微弱異動,那些潛伏之人已經蠢蠢欲動。
明月高懸,群星如同高飛的螢火不時明滅,皎白月光之下,這片遍佈石碴的土地上月影斑駁。今夜月色明亮如水,如同罩了薄紗的夜明珠,寒涼,幽遠,任誰也無法隱蔽身影,無人察覺的靠近這石頭圍欄邊的亭子。亭子中寂然無聲,一眾修士彷彿都已入定,或是清修或是冥想,便如修士身邊形成圍欄的石頭一般。
忽然刮來一陣怪風,天上雲彩隨之流動,石碴地邊上的林地中也傳出嗚咽風聲和樹枝刮擦的沙沙聲。雲朵流走,遮住月光,林木森影迅速成長,形如一隻巨獸快速向著亭子方向行進。風聲的嗚咽更加響亮,沙沙聲也愈發刺耳,似乎有某種野獸正在這雲影庇護之下行走,陰森詭異。
又是一陣風過,吹淨天上雲朵,也吹散了對月光的遮蔽。天上地下一切灑滿月光,露出四道急速向著亭子前進的身影,他們腳踏土地時發出的沙沙聲更加的刺耳了。
王峰一聲輕喝,御劍而起,身如閃電撲向來人,原本入定般安靜的修士們紛紛起身邊為自己施展護身術法,邊向遠處逃去,只有慕文槐身形在後為眾人斷後。
那四道身影見王峰撲來也不躲避,仍然向著眾人疾衝。王峰御劍俯衝,從一道身影旁掠過默唸法訣手指輕點,那正欲施法的身影忽然僵住然後直直倒地。王峰御劍空中一個翻轉,已經來到另外一道身影的背後。那道人影正在向前急奔,察覺王峰來到身後,猛然轉身向後打出一道疾風,風中一枚細小毒針。王峰面前出現數個盤子大小的金色光團護住他的前身,叮的一聲輕響,毒針被光團擋住,那道人影也僵直倒地。
剩餘兩道身影仍是向著人群猛撲,王峰無法兼顧便招出一柄氣劍打向遠處那道人影,而他自己則御劍飛向近旁這道身影。噗嗤一聲,氣劍將那道身影穿胸而過,撲倒在地一動不動。
王峰正在追逐的這人顯然修為更高,見到同伴全部倒地,遽然轉身向著王峰打出一道水槍法術。水槍來勢兇猛,王峰雖然被金色光團護住身體,但是身形也為之震盪,慢了一息。
那道人影反手招出一物,正是一個醜陋古怪的人偶,他正要念出咒語召喚人偶封禁的強大力量,一道術法卻擊中了他的肋下,隨後人偶從他手中滑落,他也僵直定住。
王峰御劍不停,伸出一手施展控物術將那掉落在地人偶招至手中,反手又收入儲物戒。他眉頭緊鎖朝著人群飛去,那古怪的沙沙聲持續不停,正在向著人群靠近。